坐只要1块钱的“史上最便宜火车”,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2021-12-03 21:10

坐只要1块钱的“史上最便宜火车”,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网旅游(ID:travel_ifeng),作者:巴伐利亚酒神,编辑:李琦,策划:许玥,原文标题:《一块钱、跨省、绿皮火车,“史上最便宜的火车”沿途有哪些奇妙的风景?》,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不同于旅游专列的奢华快速,票价低、车速慢的“公益慢火车”之旅正在悄然走红。


承载着旧时光的慢火车,大多从城市开往乡村,从旅游景区开向当地人的生活。这样的走心之旅,既可一览沿途的风景,也能在车厢内感受独属于当地人的乡情。


目前全国常态化开行的公益性“慢火车”81对,覆盖21个省份,票价大多只需几块钱,每公里的票价不到6分钱。甚至有的绿皮火车,一块钱就能“跨省”。乘坐被网友称为“史上最便宜的火车”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沿途又有哪些奇妙的风景?凤凰网旅游邀请铁道爱好者巴伐利亚酒神,为大家分享他的奇幻之旅—— 一块钱的铁道旅行。


京九铁路的“九”,是九龙还是九江?


九江有一趟开往麻城的6026次绿皮火车。这趟车全程不过3个多小时,沿途经过的鄂东地区,也鲜有令人叫绝的自然景观。然而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却隐藏在这段平淡无奇的旅程中——


如果你从九江上车,在第一个车站——小池口下车,你会发现这段区区12分钟的行程,票价只需一块钱。有趣的是,这一块钱刚好可以把你江西省的九江市,带到湖北省的小池镇。也就是说,只需花费一块钱,就可以完成一次“跨省”之旅。


当我知道这趟绿皮火车的存在后,九江就成为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了。

  


从九江开往麻城方向的6026次列车,是一列仍在运行的“公益慢火车”,已在京九线上的九江长江大桥上穿行了24年。


提及京九铁路,不少人的第一印象是“北京——广州——九龙”。少有人知道的是,京九铁路的“九”,在成为九龙的“九”之前,是九江的“九”。直到今天,你随便抓住一个九江人,问他京九铁路从哪到哪,你依然有很大几率听到一句北京到九江的回答。


因为早在1958年,曾任铁道部部长的滕代远萌生出一个在京广铁路和津浦铁路中间修建铁路的想法。铁道部把这条连接北京和九江的第三条南北纵贯大动脉,初命名为“京九铁路”。但由于当时的国力不足,京九铁路始终停留在一个构想的层面上。



直到1983年,京九铁路迎来了全新的命运,国家计委将北京——九江的“京九铁路”正式纳入建设计划。1984年,随着《中英联合声明》的签署,香港回归已成为既定事实。时任铁道部副部长邓存伦提出了一个方案:可不可以在京九铁路原有的基础上,向南延伸至香港九龙,把“小京九”变成一个“大京九”呢?


铁道部认可了这个想法。1993年5月2日,京九铁路破土动工。仅仅用时三年多,便宣告全线贯通。作为香港回归的一种献礼,京九铁路抢在1997年7月1日前建成。此外,京九铁路缓解了三大南北纵贯铁路日趋饱和的运能,使得中国境内拥有了第四条同时跨越长江和黄河的铁路干线。


(京九铁路的列车驶过八里湖大桥)


九江的九,就这样变成了九龙的九。然而对大江南岸的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来说,这点小插曲都不能算作一个委屈。和那些风流之人在此留下的风流之事相比,更是连化为一丝云烟的资格都没有。这就是我为什么一来这座城市,便直奔甘棠湖边。在白居易修“浸月亭”和周敦颐建“烟水亭”之前,这里也曾旌旗万千,锣鼓震天。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停泊着威武雄壮的战舰。 


高高的点将台上,向东吴水师发号施令的,正是英姿飒爽的美周郎。彼时,九江被称为柴桑,它不仅仅是东吴水师的大本营,也是赤壁之战前孙权驻扎的地方。诸葛亮也是在柴桑见的孙权,还用激将法让他狠狠剁下了一块桌角。当然,这只是罗贯中小说《三国演义》里的艺术加工。



可惜的是,这座甘棠湖早已演变成一座80公顷的城市内湖。曾经和长江、鄱阳湖连为一体,碧波万顷的东吴水师训练营,只能去陈列馆的文史资料里寻觅了。


第一个在此建亭子的,是大诗人白居易。当年他被贬为江州司马,郁郁寡欢,常常来周瑜点将的地方,对着甘棠湖的月色发呆。由于来得太过频繁,索性建了一座亭子。后人为纪念他在《琵琶行》中的诗句“别时茫茫江浸月”,便将这座亭子命名为“浸月亭”。



北宋时期,著名理学家周敦颐亦深深恋上了甘棠夜色。打算如法炮制,再建一座亭子。可惜这个想法尚未实现,他便因病去世。好在长子周寿,是个出了名的孝子,他以唐代诗人徐凝的“山头水色薄笼烟”为寓意,建了一座烟水亭,替父亲完成了未了心愿。


然而好景不长,甘棠湖中的两座亭子,先后遭到了损毁。直到明朝万历年间,九江关督黄腾春在浸月亭的旧址上,新建了一座烟水亭。两座亭从此“合二为一”,也让更多不明就里的人“傻傻分不清楚”。如今你能看到的烟水亭,和周围配套的一系列园林式建筑,都已是清朝末年重建的了。



从烟水亭北走两三百米就到了江边,沿滨江路朝东北方向继续前行,不出两公里就能走到浔阳楼。我想看一眼宋江题的反诗,尽管那句“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的作者其实是施耐庵本人,但精明的现代人是绝对不会忘记把它移花接木到浔阳楼上的。不管怎么说,《水浒传》那个大闹江州的宋公明,要远比真正为这座楼写过诗的韦应物更家喻户晓,也更有利于拍短视频的大V们抒发他们的豪情壮志。


只要一跨进浔阳楼大厅,任何游客都会瞬间精神起来。一个雄浑高亢的男声,会毫无防备地钻进他们的耳朵。我走进去的那一刻,他刚好唱到“该出手时就出手”。不管入戏还是出戏,此时的你已毫无退路,因为这个歌声是无限循环的,像笼罩在楼里的声音结界。假如一楼卖旅游纪念品的商店有心,应该在招聘店员时特意加上一条:刘欢老师歌迷优先。



反诗题在二楼的墙上。虽然这只是根据著名IP作品推出的一道“周边”,但还是布置得有模有样。在整座浔阳楼中,这样“装点门面”的东西比比皆是。毕竟,就连现实中真正存在过的浔阳楼,也早已消逝在无尽的历史长河中。除了穿越,没有人知道它原来的样子。


1987年,九江市政府决定重建浔阳楼。担任该项目的总建筑师,是主持黄鹤楼重建工作的著名建筑师向欣然。摆在他手头的参考资料,只有一张《清明上河图》和《水浒传》里的插图。尴尬可想而知,主创人员只能在尽量尊重历史的前提下,凭空建造一座北宋时期的江边酒楼。不晓得这幢楼的选址是否完全遵循了历史,不过就体量而言,确实足够气派。假如它有当年浔阳楼的七分模样,我想就足以吸引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宋押司上来喝两杯了。 



站在四楼茶室外,凭栏望去。曾经一派热络的浔阳江畔,空空如也,再不会有浪里白条张顺,也不会有让宋江拉肚子的浔阳鱼了。采沙船拖着长长的身子板,掠过浔阳楼,掠过锁江楼,最后在九江长江大桥的肚子底下,慢慢逝去。大江对岸,高楼像积木似地挤在一起,强扭出一种装模作样的繁华。它们所在的地方,便是开头提到的小池镇。再过一会儿,我就要搭乘6026次绿皮火车,穿过眼前流淌的长江,前往镇上的火车站。


一块钱的铁道旅行


这是一趟略带“实验”性质的火车旅行。


这张1块钱的蓝色车票,票面上写着九江站→小池口站的字样。可惜的是,九江站的人工窗口也打不出红票了。所以这些字样都将随着时间地不断推移,渐渐湮灭。



检票的提示音响起,人们呼啦一下涌入检票口。6026次列车只挂了四节车厢,其中1号车厢还是留给工作人员的宿营车。这趟列车由武汉铁路局武汉客运段负责客运任务,他们并没有在车窗上安装限位器,所以整个脑袋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探出去。


沿着京九铁路,6026次列车在九江城区徐徐穿行着。右手边突然浮现出三根长长的烟囱,和一座巨大的冷却塔。江西省最大的火电厂——九江发电厂,正在用一团团喷薄而出的白雾,向全车乘客问好。在它身旁百十米的地方,“九江市精神卫生中心”九个醒目的红字,像弹幕一般从车窗前划过。


火电厂的出现,对这趟“一块钱的铁道旅行”来说,还能起到一个提醒的作用,说明列车很快就要跨越长江了。这也是这趟12分钟的行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与其说花一块钱坐火车,不如说花一块钱过长江。而擎起这只钢铁巨兽的钢架桥,便是中国曾经最长的一座公铁两用桥——九江长江大桥了。



这是中国第八座横跨长江的大桥,也是迄今为止工期最长的一座大桥。早在1973年,它就开工建设了。1993年1月,九江长江大桥公路桥开通;1995年6月,铁路桥也正式开始了运营。


这种横亘在大江之上的长桥,犹如一条卧倒的钢铁巨龙。此时此刻,6026次列车正沿着它的钢筋铁骨,缓缓钻入这幅庞大的躯体中。与大多数铁路桥偏向暗黑的“骨色”不同,九江铁路大桥的钢骨近乎淡蓝色,这让它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显得一尘不染。来自旷野的风,拂过浔阳江上的采沙船,悄无声息地透过车窗,轻轻撩起车内乘客的头发。隔壁的两位阿嬷,一边织毛衣一边聊天。这是一幅被时光雕刻后的定格画面。


 


12分钟之后,列车缓缓地停了下来,除了我和朋友,没有第三个人在此下车。这是一座孤独的站台,终日与它相伴的,只有刺眼的阳光和闷热的空气。


“小池口站”四个大字镶嵌在一座方方正正的白色建筑顶层中央,墙壁上爬满了马赛克。白色的马赛克数量最多,因此决定了整幢楼的颜色。其余为蓝色,它们像繁星一样密密麻麻,随机分布着。走进去一瞧,里面空空荡荡,天花板高不可攀,像闯入了一座巨大的工厂车间。没有给乘客候车用的座椅,只有一张破旧的乒乓球台,和挂满灰尘的羽毛球网。


返回九江


下车后,我们遇到小池口站的工作人员,问他怎样才能回九江。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稍微有点麻烦,你们得穿过后面的村子,然后沿小路过铁路,就能看到一条大点的公路,那里有中巴车到小池镇。你们坐到大桥北下车,再换乘17路就能回九江了。” 接着他拿出钥匙,帮我们打开出站口紧锁的大门。



根据地图显示,我们现在正位于湖北省黄梅县小池镇的廖玗村。放眼望去,这里的房子横七竖八,在烈日下挤成一团。连接“大路”的小路就在前方。我们依稀看到了京九铁路的路基,和那座汽车无法通行的小型涵洞。两位头戴遮阳斗笠的大姐,弯腰在地里干农活。小池口站那座工厂一般宽敞的白色建筑,已经在视线中变得比手指头还要渺小。



所谓的“大路”,不过是一条011乡道,前往小池镇的班车在这里往来经过,但没人知道它们多久才会出现。幸运的是,不过不一会儿,一辆蓝色中巴车远远地探出了脑袋。不消片刻,熙熙攘攘的街景浮现在窗外,说明我们已重返灯红酒绿的繁华人间。


换乘新能源17路巴士后,不一会儿功夫,它就穿过收费站,驶入九江长江大桥。奔流不息的江水,再次映入眼帘。但这一回,带我们乘风破浪的是三块钱的新能源巴士,不是一块钱的绿皮火车了。



但这并不是我和这座大桥的“诀别时刻”。黄昏时分,我告别朋友,独自一人沿着步道,缓缓爬上九江长江大桥。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黄昏,我在桥上目睹了悲壮的落日,和杀红了眼的火烧云。


庐山从密不透风的天际线上升起来,露出一幅海市蜃楼般的假面。这毕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它有古韵的一面,更有世俗的一面。如同此刻,你会看到电瓶车像野马一样肆无忌惮,以及载满乘客的老年代步车。对这些不断穿行于长江两岸的“新时代渡船”来说,时间就是生命,是五块钱一个人的轮回。我必须把手里的相机握得更紧一点,你永远不知道桥上的风有多猛烈,就像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临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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