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票可卖的2021,黄牛们在干嘛?
2021-12-30 09:26

无票可卖的2021,黄牛们在干嘛?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娱刺儿(ID:yuci-er),作者:矩栗,编辑:怡晴,头图来源:IC photo


2021年12月15日,王源的新专辑《夏野了》正式在QQ音乐客户端发售,限量两万张的专辑转瞬即空。售罄后大批粉丝在王源工作室的微博评论中抱怨,“真的有人抢到了吗?”


与此同时,大量黄牛在朋友圈晒出《夏野了》专辑订单截图,并宣称:“正品王源实体专辑,欲购从速。粉丝来,价格小贵。”然而半小时后,王源工作室又发布微博确认《夏野了》专辑将于2021年12月18日限时不限量加售。


图源:新浪微博@王源RoyWang工作室


这一举措致使大批靠倒卖王源专辑牟利的黄牛“偷鸡不成蚀把米”抢到的专辑卖不出去,买专辑花的钱又要不回来。


王源工作室的行为被网友戏称为“反薅黄牛”


2021年12月15日下午,#王源反薅黄牛第一人#的话题迅速飙升至微博热搜榜。王源大粉@进击的毛汤圆 在微博热搜的置顶评论中说,“倡导公平合理的购买环境,粉丝也抵制高价。为了每一份爱意与希冀都不落空。”


和粉丝的欢呼、感动不同的是,黄牛们对王源工作室只有一片怨声载道。黄牛钱春说,“那天我的一个代抢群,大概40多个人,三分之一都抢到了专辑。”在抢专辑前,钱春便已经发布朋友圈宣传自己的代抢业务。


代抢是指在专辑发售前,客户先交付一定的代抢费,抢到了就原价卖出,抢不到会退回200-300元不等的代抢费。“一般不会抢不到,因为我们人多而且有代抢的网站机器辅助。”但是钱春并不愿意多说代抢机器是如何购买、使用的。黄牛们原本预计可以通过王源《夏野了》专辑赚5-6位数,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黄牛,是粉圈中最令人深恶痛绝的名词。有黄牛的地方,不仅意味着一票难求,还意味着票价翻倍。


而在2021年,线下演唱会艰难开展的当下,黄牛也逐渐淡出粉丝视野。


一、票务与黄牛间的利益链


打开钱春的朋友圈,尽管他设置了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功能,但在三天的时间里,他便发布了多达50条的朋友圈。12月31日浙江卫视跨年晚会的票务信息,他反复发了七遍。


“12月31号浙江卫视跨年,地址杭州奥体中心,官宣艺人,蔡徐坤,王嘉尔。有名额,需要的粉丝来报信息。”


图源:钱春朋友圈截图


这样的朋友圈简洁明了,短短几行就能确定活动的详细情况,不用粉丝再耗费时间询问,也节省了钱春的回复时间。


钱春说,“我们是票务,与黄牛是不同性质的人。不是这个行业里的人都叫黄牛。”以前的黄牛是演唱会场馆门口卖二手票的,现在的黄牛是倒卖珍藏版的艺术品、酒的人。钱春称呼他们自己为票务,票务出售的多是正规演唱会门票和明星周边。


2015年苏打绿“再遇见”巡回演唱会北京站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举行,门票统一在大麦网官方售卖。但是苏打绿的粉丝陈惠却在大麦网售票前,通过朋友介绍联系到了钱春。钱春告诉她,880的原价票只需要加价300元便能领取现票,并且保证是正品。陈惠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微信转账给了钱春800元定金,买了一张880的看台票。


“票是用顺丰快递送过来的。北京发货,我在杭州第二天就收到了。”确认门票是正品后,陈惠通过微信转账支付了剩余的380元余款。2015年5月9日,她看完苏打绿演唱会后,在工体随着人流散场时,仍没有想通,为什么在大麦售出的正规票可以通过私人途径拿到。


而同样是在大麦网发售门票的周杰伦“无与伦比”巡回演唱会,苏圆也提前通过粉丝歌迷会团票获得了一张正规门票。


2016年8月24日下午2点,周杰伦无与伦比演唱会合肥门票,在大麦网和永乐网的官方开抢。资深歌迷苏圆却没有加入抢票行列,并非她不想看演唱会,只不过早在6月初,苏圆就已经在周杰伦合肥粉丝群支付了群主680元全款,预定了合肥站演唱会的一张看台票。


苏圆最初是在周杰伦百度贴吧中看到的粉丝群信息,选择加入了合肥歌迷会QQ群。她加群的目的只是进群跟同好们聊天消磨时间。但在6月份得知周杰伦将在合肥举办演唱会后,QQ群的群主也就是周杰伦歌迷会会长宣布了团票消息。在群内的歌迷可以原价购买演唱会门票,一个人仅限一个购买名额。


苏圆通过歌迷会团票后的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生怕群主携款潜逃了。但幸运的是,10月23日当晚,她顺利从会长手中拿到正规门票,欢欣鼓舞地走进了体育馆,听到了周杰伦的歌声。


苏圆在歌迷会团到的门票上印着大麦网的字样,这足以证明他们的票本应由大麦售出。钱春的门票、歌迷会的门票,都是官方票务公司下放的散票,这些票不通过官方网站售卖,而是在私下以加价或团票的形式售卖。


2017年,大麦网曾为“英雄联盟S7总决赛”门票被哄炒至高价两万元一张的事件作出回应,三次发声明表示:“所有大麦平台销售的门票无任何违规操作,正在调查黄牛票的来源。”但更多的网友在质疑,为什么不是通过大麦网买到的门票却印着大麦网的防伪水印。


2019年,曾与大麦网分庭抗礼的永乐网,因拒绝支付莫文蔚2019年合肥站演唱会票款而成为了被执行人。在此之前,企查查上还显示永乐网与咪咕音乐、TFBOYS演唱会都产生过经济纠纷,这些纠纷让永乐网债务缠身,无法再支撑票源输出。


图源:新浪微博@新京报贝壳财经


票务公司一边深陷门票真假罗生门,无法自证清白,一边又与各大演唱会主办方闹僵。而深陷利益链条中的粉丝们,则在一次次高额购票中,继续自己的追星生活。


二、“人人喊打”的黄牛


陈惠和苏圆顺利在黄牛手中买到演唱会门票的幸运并不会时常发生。2015年,在TFBOYS杭州步步高活动的场外,陈惠被黄牛骗走了550元。


2015年10月4日,喜欢王俊凯和王源的陈惠原本只是想在场外领取一些粉丝应援物就离开,但她碰到了一位自称周哥的黄牛。周哥操着一口川渝口音,戴着鸭舌帽,在粉丝中来回穿梭,时不时的低头询问个别粉丝,“想进场看他们(TFBOYS)吗?我有票。”


图源:新浪微博@爱奇艺娱乐截图


陈惠最初也并不相信周哥,因为见面会的门票均由步步高官博抽取赠送,她并没有听说哪个票务网站有门票售卖。但架不住周哥的游说,而且周围也有粉丝心动,打算从周哥手中购票,于是她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询问了周哥如何买到步步高见面会的入场门票。


随后,周哥把包括陈惠在内的五个女生带到了承办见面会的酒店的大堂,告诉她们550元一个名额,没有纸质门票,但是会有专人带领她们到达正在开见面会的酒店会议厅。


“2015年,我还没有开通支付宝。付完550元现金后,周哥把我交给了在酒店工作的人,他称呼对方为兄弟。”周哥的兄弟带着陈惠等人通过员工电梯到达了6楼,兜兜转转后,来到了酒店的员工走廊,但在走廊转来转去却找不到会议厅的入口。


最后酒店的保安把他们赶出了酒店,这时陈惠再拨打周哥留给她的电话时,已经打不通了。


意识到被骗后陈惠呆站在原地,酒店的保安问她给了黄牛多少钱,陈慧说550。保安摇摇头说,那应该是追不回来了,你早点回家吧。


这种“带入名额”,钱春也会售卖。“带入名额通常是演唱会彩排、商务站台和时尚盛典这类活动。卖名额前我会告诉客户,会有进不去的情况,如果进不去就退全款。”


钱春最近一次售卖带入名额,是北京卫视的冰雪跨年晚会。他一共带入了5个粉丝,都是龚俊和蔡徐坤的粉丝。带入名额的操作方式风险很大,可能带不进场地,也可能进去了又被主办方赶出场地。售卖的名额不会多,钱春与场馆内的安保人员联络后,由安保将粉丝带入场。


负责过2019年尖叫之夜活动的统筹赵思思说,“2019年末的尖叫之夜在凯迪拉克中心举办。我们工作人员都是一人一张工作证,只认证不认人。但黄牛提前打听了当天安保团队会穿什么衣服,活动那一天他们穿了和安保团队一样的黑西装。等到了活动现场,我才发现一批我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在带粉丝进场。”


赵思思一问才知道,安保团队以为身穿黑西装的黄牛是另一家公司的安保,而主办方又以为这是安保团队的工作人员。


赵思思说,“黄牛们为了赚钱,各种人脉、捷径、资源都能用起来,有时候还挺‘佩服’他们的。”


而因为黄牛,被迫取消的活动也不少。


2019年11月23日,时代少年团的出道见面会在北京的一个艺术园区举办。见面会进程过半,场内的表演却戛然而止。时代少年团的粉丝邱佳说,“大概十几个黄牛带着没有门票的粉丝在场外想冲进来,最后主办方报警了,才没闹起来。”


图源:新浪微博@时代少年团


黄牛没有想到见面会的安保比想象中更严格,卖出去的带入名额无法兑现,于是恼羞成怒变成了硬闯,这样的非法行为导致当天的时代少年团出道见面会舍弃了原定的许多流程,匆忙结束。而操作这场混战的黄牛也成功被抓捕。


黄牛是容易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群,黄牛被抓捕的案例也远不止这一例。2017年6月,薛之谦武汉站演唱会的场外,武汉警方抓获了40余名高价倒卖假票的黄牛。无论粉丝群体、明星本人还是社会大众,都全力在抵制黄牛扰乱市场。


根据相关部门规定,“伪造、变造、倒卖车票、船票、航空客票、文艺演出票、体育比赛入场券或者其它有价票证、凭证的,情节严重者要追究刑事责任。”


多数抱着侥幸心理的黄牛只看到了利益,却忽略了风险。黄牛用个人名义支撑起了二手票的交易平台,不仅造成了门票溢价:想买票的粉丝买不到原价票,没钱的粉丝买不起黄牛,甚至导致了演唱会现场的混乱不堪。


本应是粉丝和歌手最正规的交流场合,被黄牛横插一脚,成了随时要被叫停的危险聚集活动。


三、黄牛,成为夕阳产业


钱春目前有9个微信账号在同时运营,忙起来的时候,每个账号都有上千条未读消息。他把在他这里买票的粉丝都称呼为客户。


“2021年比起2018年,我少赚了至少一半。”钱春诉苦道,现在当黄牛并没有以前赚钱了。


2018年,他曾有将近20个微信账号握在手中,每个微信号都将好友上限5000人加满了。也是在2018年,钱春招了自己的第一批代理,帮他管理微信账号和分发票务信息。每卖出一张票,他拿利润的百分之九十五,代理抽成他的百分之五。


吴燕是钱春招收的代理之一。2018年末,《偶像练习生》大火,吴燕作为蔡徐坤的粉丝经常追线下。跑的多了就认识了很多卖票的黄牛。买票买多了就成了一位黄牛的vip客户,那位黄牛告诉她可以用卖票赚的钱去追星,等于追星不花钱。


于是她加上了钱春的微信,并加入了票务代理这一行。


吴燕作为下游员工,介绍了票务和代理间的工作模式。不同门票、活动名额的获取渠道是不同的。钱春、吴燕以及其他代理有一个共同的工作群,群内负责统筹的钱春会承包各类不同活动名额,他的“进货”渠道可能是媒体,可能是主办方,也可能是安保公司、第三方宣传公司等。拿了门票和名额之后,钱春再定价发到群里给代理们拿。


吴燕这样的下游代理会把信息发到自己的微信群和朋友圈给粉丝看,粉丝就能来按需购买了。


图源:娱刺儿与吴燕对话截图


演唱会根据座位不同定价不同,商业活动根据明星不同价位也不同,这些都没有固定的明码标价。每一个名额的负责人都不一样,并不存在一个人手握所有渠道名额,只不过有人可以拿到更多的门票和名额。


吴燕说,“比如某平台办的活动,平台的自有员工就会有票,他们会拿去卖给钱春,钱春再把票的信息卖给我。我把票卖出去以后,我、钱春、平台员工赚那一位粉丝的钱。”吴燕举了一个例子,“虽然这样说起来或许有些笼统,但都是最实际的操作。”


1992年出生的她,靠转卖媒体收到的艺人工作室礼盒,赚到了当代理后的第一桶金。她已经不记得是哪家工作室的礼盒了,只记得是一位媒体人问她,有位明星的工作室送了礼物,他不需要,所以能不能帮他卖掉。


“当代理除了耗费一些时间发布朋友圈,并不需要任何额外付出。”吴燕自己在山西太原经营着一家本帮菜餐馆,票务代理只是她的副业。


但当娱刺儿问到,既然这行赚钱如此轻松,如果身边人想入行,是支持还是劝退呢?吴燕沉思后说,“我应该会劝退。”


2019年疫情爆发后,经常有活动因为疫情而频繁取消、延期。吴燕说“我本来就怕麻烦,活动取消就意味着我要花大量的时间处理退款。2021年,我单纯做票务代理,已经没有办法维持生计了”。


2021年几乎很少有演唱会举办,尤其到了年底,许多原本要举办的晚会、活动、见面会不是取消,就是改成了无观众录制的形式。原本依靠明星演唱会门票赚钱的黄牛们只能把业务范围一而再的扩大,很多黄牛除了演唱会门票,还开始售卖上海迪士尼门票、各大视频网站的会员等,身兼多职。


2015至2018年期间,黄牛石头通过TFBOYS相关演出门票赚了8位数,2018年他女儿出生时,他在朋友圈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感谢四叶草(TFBOYS粉丝群体昵称)们帮我养女儿。”但这样的辉煌也在2019年后落幕,现在王石也不再从事黄牛职业,而是开了一家装修公司。


2021年12月15日的中午,艳阳高照下的北京,依旧冻得人连手都伸不出来。娱刺儿在北京万达影城的门口看到了钱春,他和他的兄弟们正在向影迷兜售《追杀2》的首映礼门票。寒风中,小小一张电影票却在他们手中格外显眼。


从一张演唱会门票炒至上万元也供不应求,到买一张电影票只赚一百元也乐此不疲。钱春、吴燕、还有曾经的石头,都感叹过往的辉煌,奚落如今的沧桑:黄牛,已经成为了一门“夕阳产业”了。


(文中,钱春、陈惠、苏圆、赵思思、吴燕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娱刺儿(ID:yuci-er),作者:矩栗,编辑: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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