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互联网人》,作者:沙梓社,本文为系列第一篇,下篇请见:《产品经理刘畅》,头图来自书中配图
2016年,我看完纪录片《乡村里的中国》后,被深深地打动了。这部“土得掉渣”的作品以农村为舞台,请农民当主角,斩获多项大奖,豆瓣得分高达9.3,影评里出现最多的关键词是“真实”。它让我想到了自己所属的互联网人群体。
大众对互联网人似乎并不陌生。马云创办阿里巴巴的轶事流传于街头巷尾,雷军在发布会上的讲话被恶搞成神曲“Are You OK”;他们的一举一动受到广泛关注,成为社会话题。
但我发现,大家熟悉的互联网人往往是众星捧月的业界大佬,而不是甘当绿叶的幕后英雄。在很多人的认知里,基层互联网人不是有血有肉的完整形象,而是“996”、秃头、高薪等有失偏颇的零散标签。但这不是互联网人的真实写照。
在过去的10年间,互联网“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与水电煤一样的基础设施,改变了我们的衣食住行。随着“十四五”规划的出台,数字中国、网络强国建设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互联网人在国家发展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真实的他们值得被看见。我相信,以基层互联网人为主角,讲述他们真实故事的作品,能够搭建起大众了解这个群体的桥梁,让他们得到更多人的理解和认可。
从一个更高的层面来看,习近平总书记在各种场合屡次强调要“讲好中国故事”;而基层人员的故事反映了社会现状,是中国故事的缩影。
在2019年《财富》世界500强榜单上,中国互联网公司首次在数量上超过了美国互联网公司。取得如此成绩,互联网人功不可没;我们应该有这个文化自信,把他们的故事讲给全世界听。
确定了“互联网人”这个时代命题后,要写好这篇“记叙文”,应该如何下笔呢?地点——“拍摄地”在哪里?人物——如何“选角”?事情——讲述什么故事?这些问题我刚开始都没有答案。
在我毫无头绪时,还是《乡村里的中国》给了我灵感。导演焦波老师的情况跟我比较像——我们选择的题材都是自己最熟悉、最热爱的领域,我们都想为自己所属的群体做点什么。
他生长在农村,是一位摄影师,当导演并不是他的本行;而我来自互联网行业,是一名工程师,写作也不是我的专长。我们都不想进行宏大叙事,都“没有一个字的剧本”。因此,焦波老师的创作过程对我很有参考价值。
好故事源于好素材。为了收集素材,焦波老师在山东淄博沂源县中庄镇杓峪村驻扎了373天。这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讲述基层故事,要深入一线、泡在一线。
那么,互联网人的一线在哪儿呢?根据企鹅智库2019年发布的《新一线城市互联网生态指数报告》,我初步选择了“互联网指数”排名前六的城市,分别是北京、上海、深圳、成都、广州、杭州,作为本书的“拍摄地”。
“地点”有眉目了,“人物”呢?不同于农民,“互联网人”并没有明确定义。那么,他们是谁?当时我认为,互联网人就是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人,于是参考拉勾上的职位分类,确定了技术、产品、运营等8个“选角”方向。
最后一个要素是“事情”。互联网人的故事那么多,要讲哪些呢?我从罗振宇在《长谈》中采访罗永浩时围绕的“八个关系”获得灵感,重点呈现了互联网人的以下方面:衣食住行、工作日生活、周末生活、与城市的关系、与行业的关系、与公司的关系、与家人的关系、与朋友的关系、与恋人的关系、与自己的关系。
为了使内容更加多元化,后来我又增加了“拍摄地”,扩大了“选角”范围,加入了东莞和烟台这两个不太具有互联网基因的城市,以及智能手机从业者、猎头、网红博主等不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互联网人。
在这些思考的基础上,我从2019年5月6日开始,历时537天,旅居8个城市,深度跟踪采访了20位互联网人,以他们的故事为蓝本,绘制了这幅互联网版的“清明上河图”。
为了保护被采访对象隐私,书中内容经处理,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谨以此书,向中国互联网人致敬!
下面,是手游从业者罗培羽的故事——
“我喜欢游戏,也喜欢分享。这恰好都是我的工作,还有业余时间可以干自己的事,所以幸福感很强。当下是安稳的,未来又有可预见的期待,所以我也不怎么焦虑。”母胎solo的培羽如是说。
一
因为不熟悉路线,等我推着共享单车过天桥,穿地道,风尘仆仆抵达员村四横路口公交站时,已经比约定的8点晚了几分钟。培羽边朝我走来,边宽慰我:“北方人可能不熟悉广州的地形。”
“我是武汉的,南方人呀。”我澄清道。“你没听过吗,在广东人眼里,广东以外都是北方。”他开玩笑,说自己在广东土生土长,从没在“北方”生活过。
培羽的公司“拇指互娱”(后文简称“拇指”)在天河南附近,好几路车都到。我们搭乘的547路,人多却很安静,戴着耳机的小姐姐在小红书上看Vlog,把双肩包背在胸前的小哥哥在刷微博。
早高峰的黄埔大道相当堵,公交车走走停停,让人有点难受。我问培羽为什么不坐地铁,他说主要是离最近的科韵路站还有一段距离,而且挤不上去。
“开车呢?”我问他。他说,广州车牌是抽签加拍卖,他抽了1年多还没抽到;拍卖的话要3万,不划算,再就是停车费很贵。“太堵了,开车跟公交车的速度差不多,还不如坐公交车省事。”
我看他睡眼惺忪,问他是不是没睡好。“在制订国庆计划,1点多才睡,7点40起来的。”他说自己睡得比较晚,在写书期间天天熬到2点多。“每天睡6个小时就可以了”。
“写啥书呢?”我问他。他说,之前写过一本《Unity 3D网络游戏实战》,主打前端;准备再写本后端的,目标是“只要有做游戏的后端工程师想入门,就想起我的书”。
前端后端通吃,好家伙。我跟培羽说:“你都是全栈了,完全可以自己做游戏啊,为啥还要在公司为别人打工呢?”
“我的变现能力不太行。”培羽说5年前他组织团队开发过一款同人游戏《仙剑5前传之心愿》,没有商业模式,是个情怀项目。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压力变大,越发意识到“情怀不能当饭吃”。
6站路开了近40分钟,下车再走10分钟到达保利龙天广场时,还不到9点,等电梯的人群已经排到了大门外。
我们步行去3楼饭堂,培羽在这就能凭指纹打卡。早餐丰盛又实惠,牛奶、豆浆、鸡蛋、玉米、麻团……6元自助,任选6样,每样可以打3份。“公司每个月发888块的饭钱,吃不完6折现金回收。”
9月的花城十分炎热。穿过开满三角梅的天桥,街道对面的南方电脑城“打不过”电商,已经转型为闲鱼美食港,客人寥寥。倒闭了的“蛙星座”关着灯,桌椅散乱摆在店里,穿着厨师服的小哥陷在电梯口的共享按摩椅里呼呼大睡。
11点45,培羽排队搭乘电梯,下楼来到饭堂。一份油鸡,一盘烫生菜,只要11块。吃完饭,他在洗手池边漱漱口,然后去附近的天娱广场开“咖话会”。
到麦当劳时,文康、运凡和勇军已经点好了几杯美式在等我们。他们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得闲都不午休,来这里“饮杯啡”,聊聊天。
闲聊的话题涉及天南地北,最滔滔不绝的是文康——他是江西人,在苏州的一个外企干了几年后举家搬来广州,加入了拇指的技术支持部,但似乎不太得志。
“现在手游行业的天花板太低了。”他说拇指的模式是公司内部养了很多小团队,各自开发规模不大的手游,然后放到公司平台上供下载。“小团队,小投入,做出来的就是小游戏,像《王者荣耀》这样的爆款基本不可能出现了。”
开发小游戏的难度不大,多数新人工作3年左右,就可以把整个流程完全摸熟。公司一直不温不火地做小游戏,员工也没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很多技术层面的问题,都可以从产品层面绕过去。比如服务器的并发量太大,扛不住,那就开新服务器好了,什么架构优化、扩容,不存在的。”
“游戏嘛,只有娱乐性,没有功能性,生命周期就半年,之后团队就去开发新游戏了,用到的技术栈完全不一样,之前的技术也沉淀不下来。”
“现在我做的是个《传奇》类的氪金手游,跟古天乐代言的那些没啥区别。”他说,因为游戏本身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所以需要从各处搞流量,吸引玩家来玩,“重运营”。
勇军接过话茬:“我以前的公司重运营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我们发现你每个月花200万买装备,那这个服务器就是给你开的——其他玩家都是你的陪玩。”
他说,技术支持部的任务,是从不同游戏中抽象出相同的底层技术,形成产品反哺给各个团队,这样大家就不用重复造轮子了。“其实,我们就是所谓的‘中台’。”
“但公司唯项目论,挣钱的项目就是好项目。至于技术是怎么实现的,无所谓。项目好不好,跟技术关系不大。加上很多团队担心用了我们的产品后工作量变小,存在感变弱,所以我们推进工作很不容易。”
“还要伺候甩手掌柜。”文康说自己项目组的策划人员很不专业,之前画UI示意图时,老是说“没有趁手工具”,让他来画。现在Unity集成了这个功能,又说Unity是技术工具,这项工作就应该由技术部门来做。
“那哥们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学一项新技能,工作是能推就推。”文康皱紧了眉头,说刚来公司时,对产品需求合理性、程序架构考虑得比较多,结果出活就比不考虑这些的同事要慢。
同事跟他说:“想这么多干吗,怼出来再说啊!”开始,他还是坚持己见,觉得不考虑这些会留坑;后来发现游戏上线3个月就凉了,那些从长计议的东西确实用不上,他也就随了大流。
“大家都是啥也不想,来活就做,最后做的全是赚快钱、活不长的小项目。长期来看,对个人发展有什么好处呢?”他很烦恼,但同事对他的评价反而更高了,让他很纠结。
“下面重执行也就算了,上面要重战略吧?有些领导又喜欢干涉执行,而且听不得不同的声音。之前有个坚持己见的策划,项目黄了之后被项目主管直接干掉了——又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这是个恶性循环——新项目的成功率本来就低,如果领导眼里‘揉不得沙子’,干涉得越来越多,下面的人就越来越放不开手脚,领导就越来越需要亲自下场干活。那谁来思考战略呢?”
5点50分,培羽在微信上跟我说要晚半小时吃饭。6点半他下来时,饭堂已经没菜了,我们只好去外面吃。龙口西路喜士多便利店的芹菜肉丝便当,分量挺实在的;原价10块5,下午4点后打5折,太划算了。但他觉得不是现做的,不够新鲜。
一会儿还要加班,我们简单吃了个都城快餐。他告诉我,今天校招生实习转正答辩,3点开始,刚刚结束。“他们都挂在我名下,然后‘外派’到各项目组干活。”
参与答辩的有他、他的领导、项目组的人,以及2个HR。他说,90%的答辩都会过,因为拇指对校招生还比较宽松:第一个项目如果做不好,公司会把你调到另一个项目组去;再做不好,再调一次;三次之后,发现实在不是这块料,再劝退。
“去年校招我们去了北京和西安,你应该看到我朋友圈了。去了北邮,学生综合素质确实高,能力很强。”他又表示今年校招主要集中在广东地区,因为发现北方过来的人留不住。
“比如说西安,前几年大家对华为还没什么直观印象。结果今年特朗普一宣传,很多优质生源明确想去华为西安研究所,我们就没那么受欢迎了。”
9点15下班,他说主要是在处理因为答辩而耽搁的工作。“对于游戏行业来说,这个时间点下班算比较早的了吧?”我问他。
“是的,技术支持部不像一线游戏项目部压力那么大。”他说刚毕业加入拇指时在游戏项目部,啥也不懂,到点就走,而其他同事都在“996”,结果他被领导批了一顿。
调动到技术支持部后的工作时间是上午9点到12点,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1点30到6点。如果加班到晚上10点后,打车可以报销。
“在游戏行业算轻松的了。”他说自己的日常工作主要有两块,一块是实习生的面试、答辩、培训啥的;另一块是中台工具研发,因为项目和时间表都是自己定,所以比较从容。
“如果不算加班的话,每天工作7个半小时。因为不到8小时,所以通过大小周来补一些。”
“我最满意的就是有业余时间可以干自己的事”,他说,“如果我去腾讯游戏,工资应该可以翻一倍,但代价是没有自己的时间了,那不行。”
我们从天河科技街坐7站公交到程界村,去他住的地方看看。开门进入玄关,眼前是一道不短的走廊;两扇开着的门位于走廊中间,一扇用门帘半遮,另一扇传出吃鸡游戏的声音。
培羽说,自己跟2个大学校友合租,他们都离职了,还没找工作,过着下午起床,然后玩游戏到天亮的生活。
他的房间在走廊另一侧,小得有点压抑:一张单人床将将卡在三面墙之间,床尾的窗户用木板封死了;沾满灰尘的小电扇悬挂在上方,发黄的被褥凌乱地团在床上。
“这么小,又没空调,不闷吗?”住宿条件大大低于我的预期,可以说相当恶劣,当时我就震惊了。“你这完全是月薪过万活得像月薪两千啊!”
他开玩笑说:“艰苦的环境更能激发创作灵感。”因为公司原址走路5分钟就到了,所以毕业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已经6年了,习惯了。
虽然现在公司搬去了天河南,但“这里房租一个月2100块,我们每人只用出700”。他说,保利龙天广场的公寓楼,2房1厅月租要8000块左右,“贵了大约3倍”。
屋外就是客厅,他说:“主要是我在用。”茶几旁的折叠桌就是他的办公桌,他的业余时间主要是在这里度过的。
“南方比较务实。”他说自己对居住条件没什么要求。“能住就行了。把时间投入到更重要的事情上,不是更好吗?”
二
“今天不去麦当劳了,昨天3点才睡,中午想补补觉。”上班路上,他说国庆后要在公司办一个技术讲座,这几天晚上都在改PPT。他把手机递给我:“喏,就这个《各类型游戏人工智能算法》。”
虽然我不懂人工智能,但整个PPT用案例开篇,由浅入深引出底层技术,对小白很友好。我说:“逻辑很清晰,而且看得出来文字雕琢过,读起来不累,感觉你对内容的把控挺到位的。”
他说,写《Unity 3D网络游戏实战》前,跟编辑一起讨论过这本书的框架。编辑告诉他,这本书要想受欢迎,要么普及读者不了解的话题,要么把读者了解的话题写精。
他觉得有道理,就以“Unity初学者的参考书”为目标拟出了这本书的大纲。出版后,京东把这本书和另几本书捆绑成了“游戏设计开发全5本”来卖,完全符合他的定位。
“准备讲座和写书其实没啥本质区别。”他说关于来听讲座的是什么人,大家对什么感兴趣,怎么呈现这些内容,他花了很多心思。
下午6点半,培羽就“早退”了。我们来不及吃晚饭,赶紧去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门口,赶6点40那一班天伦楼巴,去看看他在增城新塘镇买的房。
他说,2016年开始看房,因为市区的买不起,所以主要看了南沙和增城。南沙环境更好,因为政府规划得早;增城环境一般,但离广州和东莞都比较近,交通更方便。加上有个表哥住在附近,可以互相照顾,就买在了增城。
车行约1小时,停在了豪进广场前,过马路就是他家小区“名都新景”。2016年底买时单价1.6万,现在涨到了2.3万。他的房子80多平方米,总价150万左右,首付三成,家里和他各掏一点。每个月房贷5000多,全靠他自己还。
“压力大吗?”我问他。“不大。”他淡定地说自己消费不高,还完房贷,每个月还能剩几千块钱。“我的薪资比公司平均水平低,主要是因为没跳过槽。”
我在杭州工作时,一些蚂蚁金服的同事月薪比车程近1小时的闲林房价还高,但很多人焦虑得不行。他的月薪据我推算,应该比增城房价要低,但他一点焦虑感都没有。“为什么呢?”我问他。
他说,自己毕竟出过书,有一定的实力。在广州,拇指这个级别的公司有很多,他不担心失业。但在杭州,找不到跟阿里差不多的公司,大家可能“不敢”离职。
小区人车分离,大妈们在跳广场舞,小夫妻在遛娃,还有人在打羽毛球,生活氛围相当浓厚。我们在门口的水果摊买了半个西瓜,拿上楼边聊边吃。
这套房比他租的房好太多了——22楼的阳台视野开阔,广深大道西和东江大道交叉口的车流一览无余。晚风习习,非常凉爽,睡觉不用开空调了。
屋内陈设比较简单:一台落地扇对着铺满竹席的沙发,茶几上摆着一套茶具;罩着电视机的塑料袋上落了浅浅的一层灰。他说,这个房子大多数时间空置,偶尔回来住住;也不想出租,万一搞得乌烟瘴气,处理起来很麻烦。
“这是我的婚房,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他说自己是1990年的,母胎solo,家里有点着急。他指着沙发后面的扫地机器人说道:“我妈说:‘我看到这个机器人,就想到了我孙子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样子。’”
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他说是爸爸的作品——叔叔年轻时在厂里画陶瓷画,退休后还在画一些作品去卖。他说,画画需要创意,做游戏也是一样,算是一种传承。
“怎么从画画传承到游戏了呢?”我问他。他边泡工夫茶边说他跟很多男生一样,小学时沉迷于“小霸王”;初中时家里买了电脑,照理说应该“过渡”到玩电脑游戏了。
但他却对做游戏产生了兴趣——那时他连字都不太会打,就制作了一款简单的问答游戏,在PPT里用不同页面的跳转来决定游戏的走向。
高中时,他又自学了VB编程语言和RPG游戏编写教程。中午,同学们都在午休,他却在赶作业——这样放学后就可以腾出时间来写游戏。
后来,他考上了粤东大学的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因为编程功底好,所以很早就去实验室干活。导师带了3个硕士生、3个本科生,他是年纪最小的。
在校期间,他还牵头创办了游戏制作社团AGLab。“这个社团现在还有,我每年都会找机会回学校,看看社员们,请他们吃饭。”
潮汕地区大学不多,毕业时没什么公司来做宣讲,他就和同学们一起到广州短租了一个月,参加各种高校宣讲会。当时,腾讯游戏面试没过,网易游戏知名度还不高;拇指在业界评价不错,就去了拇指。
网上有人说:“一旦把兴趣变成职业,就没了兴趣。”但是,加入拇指6年了,培羽对游戏的兴趣有增无减——除了写书,他还给我展示了自己的知乎专栏“游戏研究院”。
其中一篇《自动生成人物侧面图》,讲的是如何用深度学习技术,根据游戏人物的正面图,自动生成侧面图,从而大大减少美工的工作量。他说,自己还买了个画板学习创作游戏角色形象,周末回家时,一画就是一天。
他从前端到后端,再到深度学习,再到美工,几乎点满了技能树。我大为惊叹:“为什么你跨界这么厉害?”他从书架上翻出一本《鬼刀》,跟我说这本漫画的作者Wlop是个香港工程师,用业余时间创作了这部作品。
Wlop横跨了科技和艺术,是π型人才,他很崇拜:“要做一点让人有成就感的事情,一般需要跨界,竞争对手才不会那么多,我在朝这个方向积累。”
喝了几泡茶,快11点了。虽然明天周六,但大小周还要上班,我劝他早点休息。“可能又得熬夜。”他说,B站UP主弥雪想做一个关于《仙剑》同人游戏的视频,他还要帮忙审文案。
三
回广州的天伦楼巴大约7点45到名都新景门口,我们上车后就没几个空位了。车程约45分钟,我们8点33到达天娱广场门口,其实不晚。“为什么不住家里呢?”我问他。
他说,如果回家住,为了赶大巴,6点多就要下班,肯定不能是常态;早上又要提前半小时出发,睡不够,就得在车上眯一觉。“一来一回要多花1小时。把这1小时挤出来做自己的事,对我来说比住得更舒适的优先级要高。”
“今天可能会比较忙。HR跟我说有20多个校招生要面。”
下班时,培羽对我说:“明天周末,今天就不加班了,跟同事一起去旁边吃个饭。面试只来了6个人,有的人可能已经接了其他公司的offer。”
在蚂蚁金服,项目组要招人,都是自己找简历、自己面试。我很诧异:“以你在业界的影响力,找到的简历还敢鸽你的面试?”
“简历都是HR找的。”他说自己只负责面试。“我去找简历比较尴尬,就像你说的,要刷脸。但是,能力强的朋友看不上我们公司,能力不行的又不符合公司要求。”
“HR找简历,不怕跟业务匹配度不高吗?”我问他。“其实还好。”他说。阿里情况比较特殊,很多业务全球领先,一些岗位没有参考样板,需要为业务定制。
HR对业务的理解肯定不如项目组,如果是HR去找简历,确实可能人不对岗。而拇指的业务不算复杂,往上看还有腾讯游戏,所以招什么样的人,在业界都有公认的岗位标准,HR已经很熟悉了。
“我们把好面试关就可以了。”他说,因为学校没有游戏专业,校招生是白纸一张,所以面试标准只关乎基础素质,不难考察。
“一般招聘流程是:项目组跟老板提用人需求,老板跟HR评估后下发headcount(简称hc,指企业招正式/编制员工的名额),然后HR去找简历。项目组一面看技术水平,HR二面定职级薪资,最多老板再过问一下,就结束了。”
他说,今天面试完了就在看另一个游戏的源代码,学习新技术,既是帮中台做技术储备,又能提升个人技术能力。
我觉得这个工作节奏其实不用大小周,5天时间事情绝对干得完。“为啥还要‘996’呢?”我问他。“一线的工作量大啊”,他说,“跟阿里一样,真的是7×24小时也做不完。都是一个公司的,一线在干活,我们休息也不合适。”
聚餐选在了公司旁边的“炳胜”,参加的除了他这组的3个人,还有3个其他组的。他一边给菜拍照发朋友圈,一边跟我说他是小组长,带头平衡工作与生活,不会加班到太晚,一般还会像今天这样调剂调剂。
我开玩笑说:“那你也算管理层了啊!”他的嘴角动了动,说:“刚毕业时,觉得做技术很苦,管理多高大上啊!结果现在当了小组长,发现主要是上传下达,自己能做主的东西很少。”
“我觉得中层管理水分比较大,因为有上层思考战略,有下层负责执行。互联网员工的素质普遍不错,加上公司有成熟的奖惩制度,所以对中层的能力要求没那么高。”
“目前只是个过渡吧”,他说,“比起管理,我更偏向技术,想在圈子里积累更大的影响力;等对行业有了更全面的认知,再看看有没有往战略层高管发展的机会。”
聚餐以菠萝包收尾。培羽打着嗝,说回去还有3件事要做:一是安排明天周日的行程,约人;二是规划新书的框架,编辑已经在催了;三是准备刷抖音到2点左右,“看看现在流行什么”。
“不能明天再刷吗?”我问他。他说,主要是因为一天下来感觉时间都给了公司,所以报复性熬夜,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
四
难得的休息日,培羽10点多才起床,约了校友去“点都德”吃早茶。可能是因为“食在广东”,在别的城市大排长龙的网红店,在广州回归了日常——食客大多是叔叔阿姨。
一起吃饭的2个女生,一个在广汽本田,一个在佛山碧桂园,虽然不是朝九晚五,但基本都不加班。她俩得知培羽周六还要上班时,都很惊讶。
培羽说:“比以前好多了!我在一线游戏部门时,周末都是不可能约饭的,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我问他:“为什么一线游戏部门加班这么多呢?”
“我梳理一下啊。”他咬了口红米肠,顿了顿。“现在手游行业同质化很严重,有时会为了差异化而差异化,频繁变更需求。但因为缺少深度思考,需求背后的逻辑没有想透,小的改变就可能‘伤筋动骨’。”
“程序的架构需要大调整,相当于把盖到一半的厕所给改成厨房,这个动静甚至比推倒重来都大,不加班就搞不定了。”
吃完饭,我们把2个女生送走,然后去赶晚上的饭局——他周末的主要活动之一是参加校友读书会,读完书一起吃个饭。最近大家比较忙,书就不读了,但饭还是要吃的。
晚饭的另一个重要议程,是读书会的一个学姐很欣赏培羽,今天把单身的妹妹带过来,介绍俩人认识一下。
培羽虽然个子不高,但有才华,又不宅,还能约女生出来吃早茶,我有点不相信他一直单着。他说:“我看得上的,别人看不上我;别人看得上我的,我又看不上。”跟爸爸朋友的女儿相亲,见面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女生就不怎么搭理他了。
“我不太喜欢相亲。”他说,双方把所有条件摊出来“讨价还价”,这种形式太赤裸,太功利,不纯粹。
“我还是希望碰到《仙剑》里李逍遥和赵灵儿那样萍水相逢的爱情。再说,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相亲的地步吧?”他说,“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优秀的。”
他的逻辑确实能自圆其说:优秀的人,本来事情就多,生活、工作都很充实,不需要通过谈恋爱来排解孤独,所以对另一半的要求就不仅仅是陪伴,而是在精神上要有一定程度的门当户对。
但越优秀,越做事,越优秀,更没有时间专门花在找对象上了。这样下去,除非在工作或生活中有交集,否则优秀的人萍水相逢并互相结识的概率非常低。
我们到达“麓苑轩”蒸汽火锅店时,远远看到预订的位子上已经坐了2个女生。他说其中一位就是学姐文兰。人很快就到齐了,大家逐一自我介绍,另一个女生果然是妹妹文香,大学刚毕业。除了培羽和我,在座的没有互联网人,普遍过着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我看他吃饭时跟文香聊得不错,就在回家的路上问他对妹子的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啊!”
“那后续会约出来吃个饭啥的吗?”
“还没要她的微信呢。”
五
明天就是国庆节,培羽今晚不加班了,准备跟中午喝咖啡的几个同事一起聚一下:“我们会不定期吃个饭、唱个歌什么的。”
文康来了,我们先去石牌东路的挞柠买几杯喝的,等勇军和运凡。培羽说,今天主要是在给入职刚满1年的同事们讲课。
“讲啥课?”我问他。他说,公司会组织训练营,分享专业知识——由培训部门结合当前业务“命题作文”,再从公司内部找“导师”来讲课。“但我一般都是自己挖掘选题报给公司。”
我问他:“这就是讲座吧?”“不是讲座”,他说,“都是系列课程,而且是强制性的,上完了要做题,我还要批改呢。”
写书不赚钱,搞讲座也很费精力,但他乐此不疲。“为啥呢?”我问他。他说:“高中时就知道,会说不如会用,会用不如会教。能输出才代表自己的知识储备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我一直用这个标准要求自己。”
他说,自己好像有点天赋,高中开始接触编程,拿了个小本本总结记录,大学刚毕业就出了第一本书《手把手教你用C#制作RPG游戏》。“所以培训部门喜欢找我当导师,因为我比较会输出。”
“我喜欢游戏,也喜欢分享,恰好二者都是我的工作,又有业余时间可以干自己的事,所以幸福感很强。当下是安稳的,未来又有可预见的期待,所以我也不怎么焦虑。”
勇军和运凡来了,大家商量接下来去哪儿。文康说去做个推拿,但运凡说之前做过一次,按完之后全身疼得不行,再也不想去了,提议去打桌球。
培羽在大众点评上查了一下,然后预约了万菱汇附近的“东豪”棋牌桌球俱乐部。打车时,我问培羽是不是可以把文香叫上,他说白天刚找文兰要了文香的微信,现在约她感觉有点仓促。“问问呗!”我怂恿他。
“你跟女生相处好像不太主动啊?”我问他。“是有一点。”他说自己在跟女生接触时,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感觉,越到后面越需要找话题尬聊,有点累,所以没什么继续推进的意愿。
六
国庆长假到啦!70周年大阅兵还没看完,我们担心路上太堵,就赶紧开车出发,回他老家。结果,高速还是堵成了停车场,4个半小时的路程我们开了8个多小时,总算到了潮州。
叔叔阿姨在“北膳坊”给我们接风。我很好奇二老为什么选择这家餐厅,结果阿姨说:“怕你吃不惯潮州菜,这边可能更符合你们北方口味。”
吃完饭已经快9点了,我们回家休息。他家住在老居民区,本来就狭窄的道路两旁横七竖八停满了车。小摩托开得风驰电掣,从沿街商铺出来的人们会突然窜到路上。
他家所在的小区布局比较奇怪:三栋楼围出一个三角形的“天井”,小区的入口就在沿街那栋楼的底层。
培羽说,这套房是父母在他大学刚毕业时买的。那时,妈妈想让他回来考公务员,但爸爸想让他出去闯一闯。最后,爸爸拍板:买!如果他回来,就给他当婚房;不回来,就当自己的画室。
“为啥最后还是出去了呢?”我问他。他说,全家人一起权衡利弊,觉得子孙早晚要出去,他这一代干脆提前把苦吃了,给后代省点事。
于是,这套房就成了画室。客厅本该放电视的位置,堆满了叔叔的作品和获得的荣誉。他的《Unity 3D网络游戏实战》“淹没”其中。
他说,爸爸对他的影响很大——他小时候跟爸爸一起看穿越小说,对历史产生了兴趣,所以现在能从一个更长远、更宏大的角度来看问题,不纠结于一时的得失,心态比较豁达。
“我初中看《三国演义》,对‘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句话印象特别深,养成了记录自己生活的习惯。因为回过头来看,这也算是历史。”
他说,读大学时,每年都会写年终总结;从中摘取片段,回答了知乎上的问题“在粤东大学就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获得了500多个赞。
他打开WPS上的《罗培羽传》,文档开头写着:“若我将来能有所作为,此传当有一定的激励和指导价值;若我将来碌碌无为,此传也可作为反面教材,引人反思。”
小时候仰望父亲,长大了互相帮助。叔叔很支持他对游戏的投入,在他第一款费尽心思的游戏《梦幻奇缘》里,出品人、总策划、总监制、技术总监、对白、剧情、配乐、效果、测试都是培羽,美工则是叔叔。
培羽已经在广州站稳了脚跟,他说:“我爸也想趁我在广州发展,看看有没有机会把画卖到广州去。”
同学得知他回来了,约他出去聊聊天。潮州的很多十字路口都没有红绿灯,行人、车辆乱成一锅粥。高德地图给我导航到一条巷子里,为了避开地上的一堆砖头,我的汽车后视镜不小心蹭到了脚手架上的突出关节,留下一道深深的刮痕。
我们把车停在“北园鲜果汁”店门口,七拐八绕穿过两三条乌黑的小道,再摸黑爬了几层楼,终于到了同学家。今晚一共来了3个人,都在本地工作,听他聊聊外面的世界。
拉了会儿家常,同学提出去旁边消夜。快11点了,北门市场旁的“泳弟肠粉”店还开着,我们吃了4个白菜和1个金针菇肠粉,一共才36元,很实惠。
茶足饭饱,总算要回去睡觉了。他说,刚才几位都是小学同学,大家抽签去了不同的初中,所以分开了;但住得近,联系没有断。步入社会后,他们也想过一起搞点事情,合伙开个小店什么的,但都只是说说,没有付诸实践。
“朋友之间谈生意,感觉有点功利了,不够纯粹。”他说其中一个同学自己开过微店卖陶瓷,第一个月就亏了,他们就再也不提这茬儿了。
可能是因为车被剐了,我对潮州的第一印象比较差。整个城市乱哄哄的,没啥秩序感——在“禁止停车”标牌下停车的现象随处可见。这种城市氛围,让长期在上海和杭州生活的我很不适应。
路边车位都停满了,又找不到收费停车场。我是外地车牌,不敢像本地车一样随便停在路边。像我这样的人,在守秩序的地方熟悉了规则,到了不守秩序的地方,就要抛弃这些规则才能生存,不然连车都停不了。我是不太愿意“从有到无”。那培羽呢?
我问他:“阿姨不是让你回来考公务员嘛,你在广州待了6年,还回得来吗?”
“毕竟是老家”,他说,“即使在广州这么多年了,回潮州还是感觉很有生活气息,很舒适。”
“但是,回不回来,主要看工作机会。”他说现在是个强调撸起袖子加油干的社会,年轻人的主基调是奋斗。如果回潮州能延续现在的事业,即使暂时牺牲生活质量,也没问题。
“就像小米武汉总部建成后,从北京调人过去,在薪资待遇不变的前提下,很多人都愿意。”
七
培羽这次国庆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回粤东大学请AGLab的社员们吃饭。粤东大学离他家不到60公里,开车1个多小时就到了。“你是因为近才选的粤大吗?”我跟他开玩笑。
“差不多吧。”他说自己读高中时,学校把住校名额留给了外地同学,高一、高二也不强制晚自习,成绩普普通通。高考时,擅长的理综比较简单,不擅长的数学却很难,结果离目标华南理工差了20多分。
对北方不熟悉,对北方的大学更不熟悉,所以没考虑出省这个选项。省内学校,一本就只剩华南农业大学和粤大了。因为完全没有跟农业打交道的打算,就把前者pass掉了。
家里帮忙打听了粤大的情况,得知跟李嘉诚有关系,还有去境外游学的机会,觉得差不到哪里去,就报了这里。“但是,近两年老师被挖得厉害,教学质量有所下降。”他说人往高处走,当城市发展跟不上人的发展时,城市最重要的资源——人,就会去发展得更好的城市。
快12点,我们到了粤大的学术交流中心餐厅,社员们一个都还没来,他坐在大厅沙发上挨个给他们发微信。过了5分钟,一个穿着洗得有点松垮的蓝色T恤的男生来了,问他:“为什么国庆节过来呢?”
他说:“太久没见到你们了,想念心切。”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拿着黑色太阳伞的男生。交谈中得知,两人一个专业是网络与新媒体,另一个是数字媒体艺术,都是2018年才开的新专业。他们都是因为专业符合时下热点,才报的粤大。
12点40多,5个男生和1个女生才全部来齐。虽然天气很热,但是氛围很冷——整个吃饭期间,所有的对话都是培羽问一句、对方答一句,剩下的时间大家统一刷手机。
饭后,他问大家下午有没有空,提议找个奶茶店坐坐。话刚说出口,姗姗来迟的女生说:“也不算有空……”穿蓝色T恤的男生说:“要回去学习。”另一个人说:“太阳很大喔!”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女生还是走了,几个男生一起去学校东门的“皇茶”。他让社员们给我展示一下新作《蔬菜人》,几个人扭扭捏捏,面面相觑,只好不了了之。
场面有点尴尬,他主动开启了一个新话题,问大家对互联网有没有什么想了解的,他和我都可以现场解答。一双双眼睛或者低头盯着手机,或者游离地望着他,感觉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场面始终热不起来。喝完奶茶后,又走了2个人,剩下的3人陪我们在校园里转了一圈,4点半左右也陆续回宿舍了。时间还早,我们在真理钟旁边坐着休息,他在联系晚上的饭局。
晚饭是一个学姐组织的,她一家子也是白天来的汕头,还在外面玩,聚餐时间和地点都没定。因为我们待在粤大也没地方去,所以我跟培羽说能不能问问学姐准备在哪吃,我们先过去,在餐厅附近边逛边等。
他在微信上问了问学姐,然后跟我说,应该还在学术交流中心餐厅吃,而且可能会晚一点。我略微有些不快——几个招牌菜中午已经吃过了,晚上再吃有点腻;另外就是太晚了开夜车回潮州不安全。
“能不能跟她建议换个地方,时间上稍微提前一点?”我问培羽,也把我的理由告诉了他。“这个可能不太方便,还是让她定吧。”他说。
我们在校园里干等了近3个小时,学姐总算带着老公和2个儿子出现了。上菜的间隙,我去洗手间,看到她的儿子们在拿水龙头互相滋水。小儿子跑出去之后,大儿子在洗手台上撒了一泡尿。经我呵斥,他才不情愿地拿手纸清理。
吃完饭都快9点了,赶紧打道回府。今天一天的经历,让我有点窝火。回程的路上,我思考了一下情绪来源,觉得还是跟中午和晚上的两顿饭有关。
按我的评价标准,培羽在行业里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算得上优秀毕业生。如果我是他的学弟,在得知他国庆回粤大后,一定会主动请他吃饭——跟大佬当面交流的机会真的不多。
但实际情况是,今天的聚餐他10天前就开始张罗,结果最后只零零星星来了6个人,还迟到了。他掏钱请客吃饭,还要主动找话题,跟大家套近乎。
吃完饭,学妹马上找了个理由闪了,其他人在“皇茶”也是边聊边玩手机。给我的感觉是:他们在食堂吃腻了,只是中午过来蹭顿饭而已,对食物之外的东西完全没兴趣。
而从我的角度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中午的聚餐,培羽的经验比这顿饭要值钱不知道多少倍。如果我是学弟,会拉着他请教,直到他有事要走为止。
“其实,AGLab现在是名存实亡嘛,群里都没人说话。”我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了他。“《蔬菜人》也拿不出手,推来推去的,好像是啥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是你说的这样”,他说,“矮子里面挑高个吧。与其说是大家愿意参与这个社团,不如说是以命令的方式强迫大家过来的。大家谈不上对这个社团有多认可,做事没什么主人翁心态。”
我问他:“学弟学妹本身不认可AGLab,学长要通过讨好的方式希望他们把社团运营下去,且不论能力,单论态度,可能吗?我觉得中午这顿饭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不说话了。
“晚饭也是。学姐知道我们上午就到粤大了。这附近没什么吃的,如果我是她,肯定会问你中午是不是在学术交流中心餐厅吃的,介不介意晚上还在这里吃。”
“包括时间问题——她不会不知道开夜车不安全,结果还把晚饭约到这么晚。她晚上就住汕头,倒是无所谓。我们呢?”
他反驳道:“组织活动很累的,要多理解学姐。”
“她怎么不理解你呢?”我说,“你上周末组织吃点都德,还花了好几个小时反复确认谁住在哪里、哪家店距离大家比较平均、吃完后好不好回家。都是组织者,你想得到,她想不到?”
“大家不识货,学弟学妹不珍惜你的时间,学姐也不在意你的感受。”我说,“感觉你把自己放得过低了,在刻意迎合他们,像在倒贴一样。”
我想,就目前的事业成就来说,培羽跟90%的粤大学生已经不是一路人了。今天这些学姐学弟学妹,其实看不到他身上的闪光点,因为层次已经拉开了。
他承认自己有时候是在降维,以便更合群。“达到你想要的效果了吗?”我问他,“为什么不去寻找那些跟你维度相同的人,跟他们交朋友呢?”
“跟你母胎solo的逻辑是一样的”,我说,“认识的女生,都是相对低维的,但你其实已经升维了,所以精神上不匹配,才需要尬聊,最后还是掰了。”
“你又没有走出去结交精神层面与你更匹配、质量更高的女生,加上一直忙自己的事,维度继续上升,就一直单着。”
他坐在副驾驶上沉默了有10分钟,才开口:“你说得有道理。我看文香的朋友圈,生活搞得很精致,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插花;但是事业上好像没什么追求,跟她聊天找话题确实有点累。”
微博用户@硅谷王川 说:“信息时代,绝大部分老熟人渐行渐远、形同陌路是常态,随着个人知识、兴趣的发展,不断结交新朋友也是常态。要强行和自己认知差距较大的老朋友继续交往,只能不断被现实世界的负反馈所惊醒。”
互联网发展得太快,合格的互联网人往往具备较强的自我升级能力,但不干这行的就不一定了。很多互联网人跟父母甚至朋友、爱人慢慢出现“代沟”,症结可能就在此。
八
早安,打工人!长假结束,培羽的技术讲座也要办起来了。为了上讲台,每天穿短袖的培羽今天特意穿了一件优衣库的蓝衬衫。吃过晚饭,他就到公司的会议室开始调试PPT。
7点讲座正式开始,硕大的幕布上显示“各类型游戏人工智能算法”。前半个小时,玩手机的人还很少,但讲着讲着观众的注意力就分散了。8点讲座结束,只有一个人提问。
今天没什么其他事,讲座结束他就走了,约了个室友去珠江边骑车散心。室友还没有找工作,靠接外包挣点生活费。我跟培羽说,自己认识的许多互联网人,根本没有放空时间;即使有时间,也没心情。
“其实,我是刻意为之的。”他说即使对工作全情投入,按部就班地升职加薪,自己的职业方向也只是向公司领导看齐。“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追求更大的突破。”
受爸爸的影响,他追求的是年龄越大越吃香的职业方向,但互联网显然不是这样。“我还不知道将来怎么走,所以需要空出一些时间去探索和尝试,而不是和公司深度绑定。短期薪资上升是低风险、低收益,长期更多的发展可能性是高风险、高收益。算是拿眼前换未来吧。”
夜里的珠江边人气很旺。步道旁榕树下的石凳上,有人在对着手机“全民K歌”;远处的广场舞音乐此起彼伏,桥墩下的流浪汉已经酣然入睡。培羽的酸甜苦辣跟其他“大时代小访客”一样,随着浪奔浪流,汇入茫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