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风暴眼工作室（ID：qiyanglu4hao），作者：风暴眼工作室，原文标题：《风暴眼｜实探光存储第一股紫晶存储：4家供应商“查无此人”陷造假疑云！》，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2年开年不久，紫晶存储被立案调查，在平静的科创板掷下一枚惊雷。
上市前五轮问询、三轮意见反馈；2020年年报被出具保留意见；2021年三度收到上交所问询函，一份份的公告里预示了哪些线索？预付款、供应商、大客户、应收账款、关联交易......错综复杂的关系里又隐藏了哪些秘密？
历经144个小时，跨越1800公里，凤凰网《风暴眼》追至厦门、福州，按照紫晶存储的披露信息，实地探访了其位于福建省的四家供应商。
一个个地址寻过去，有华为的展厅、有紧闭的大门、有空荡的办公室，没有紫晶存储的供应商；一个个电话拨过去，“打错了”、“不方便”、无人接听，联系不上紫晶存储的供应商。
现代社会里，网络发达，交通方便，按图索骥却找不到四家年收入合计过亿元的公司。信披违规的紫晶存储，到底存在什么问题？
一、“草率”的100%支付预付款
常理来看，正常软件开发协议的付款进度一般为预付款、节点款和验收款。
但紫晶存储显然不是一家可用常理看待的公司。
2019 年，紫晶存储在福州举办的第二届数字中国建设峰会、东莞举办的华为开发者大会等契机上结识了9家供应商，大约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此后双方便紧锣密鼓地敲定了2020年的合作意向，一举使紫晶存储2020年的预付款激增252%至1.36亿元，并且在未实现销售收入的背景下，以银行承兑汇票的形式100%支付了预付款。
在此之前，2018~2019年，紫晶存储的预付款分别为0.41亿元、0.39亿元。
其中，激增的预付款包括了7823.44万元的技术开发费，让彼时刚刚走马上任三个月的立信会计师事务所出具了保留意见的2020年年报。从致同到容诚再到立信，这已是紫晶存储一年内更换的第二家会计师事务所。
业内人士告诉凤凰网《风暴眼》，一般来说，年报出具保留意见表示其中风险已经很大。
不出意料，上交所也关注到了紫晶存储的异常，要求其说明大额支付预付款的原因等。
回复函显示，紫晶存储新增的这9家供应商大多系母子公司或同一控制下企业。安徽讯呼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和安徽仁昊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系同一控制下企业；安徽多威尔智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和合肥尧威智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系母子公司；福建省宇伦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为“福建宇伦”）和福州世纪巅峰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系同一控制下企业（以下简称为“福州世纪巅峰”）；厦门爱答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爱答智能”）和厦门途美特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为“途美特智能”）系母子公司。
在供应商彼此“亲密”的关系里，凤凰网《风暴眼》发现，福建宇伦、世纪巅峰、爱答智能、途美特智能四家公司“亲上加亲”。
比如世纪巅峰的投资人中曾有陈巧彬的身影，而该人正是爱答智能与途美特智能的股东；又比如福建宇伦的股东郭陈敏也曾在爱答智能和途美特智能担任高管。
显而易见，宇伦信息、世纪巅峰、爱答智能、途美特智能智能同处一个熟人网络中，而这四家公司的预付款项占了期末预付账款的64.16%。换个角度来说，通过熟人网络以及控制权等方式，紫晶存储最多只需要认识四个关键人，就能与9家公司签订合同。
除了100%支付预付款外，更令人奇怪的是，2021年3月，紫晶存储又与该9家供应商全部解除了合同。并且在过了快一年的时间、供应商已有投入的情况下，上述公司均同意仅扣除贴现手续费后退款，没有追究紫晶存储的违约责任。2021年3月，紫晶存储收回了扣息后的预付款。
对此，紫晶存储解释为，为了与联通、电信共同参与江西省赣州市信丰县“橙心在线”、广梅产业园智慧园区两个政府项目，与9家软件供应商签订了合作协议。不过直到2021年3月，上述项目仍没有明确进展，于是紫晶存储选择终止合同。
此后，紫晶存储将供应商们引荐给了具有政府类项目经验的意向企业广东启辰云数据存储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东启辰”）及深圳中农信大数据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农信”）进行项目合作，于是免于被供应商追究违约责任。
事实上，广东启辰和中农信两家“接盘”公司与紫晶存储同样关系匪浅。广东启辰与其关联控制的深圳市启辰信息数据存储有限公司为紫晶存储2016年的第一大客户，中农信是紫晶存储2018年的第二大客户。
二、“消失”的供应商
为了查证紫晶存储奇怪的大额预付账款，凤凰网《风暴眼》按照紫晶存储披露的公告，实地探访了位于福建省的四家供应商。吊诡的是，这四家公司不是使用虚拟地址就是人去楼空，抑或是办公地址频繁变动。
地处亚热带的厦门四海长风，冬无严寒夏无酷暑，静止鸣笛的岛内，在簇簇凤凰花开中映出一片安静与祥和，紫晶存储的供应商爱答智能与途美特智能便藏匿于此。
登岛首日，凤凰网《风暴眼》按照紫晶存储回复函中披露的供应商地址，来到了厦门市软件园三期诚毅大街366号0118单元，可本该是途美特智能的地址上，却显示为华为厦门DevCloud创新中心。
当天，在336号0118单元的楼上，厦门城市党建学院的工作人员正在布置场地，当被询问途美特智能是否在此地时，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均表示“从来没听说过”，其中一位工作人员透露，“应该是虚拟地址，楼下是华为的展厅。”
随后，凤凰网《风暴眼》又来到厦门市湖里区禾山路266-268号联谊大厦第5层508室寻找厦门爱答智能的踪影，该地址显示为湖里科技创业中心，工作日也大门紧闭。
附近的安保人员透露，厦门爱答智能“早就搬走了，两三年前就不在了。”据他所知，“听说搬了好几个地方，不清楚现在在哪。”
凤凰网《风暴眼》又通过天眼查找到了两家公司的联系方式，然而，电话拨过去后，一家表示“打错了”，一家表示“不方便”。
至此，厦门的两家供应商均不知所踪，而在福州的福建宇伦和福州世纪巅峰同样也难以找寻。
回复函显示，福建宇伦的注册地址与办公地址均为福建省福州市鼓楼区井大路七星井华闽大厦六层（7）轴601室。华闽大厦1层的楼层分布图显示，6层确实存在福建宇伦。
到达6层后，一出电梯便可看见墙上挂有宇伦（福州）通信科技有限公司字样的牌照，这是福建宇伦的历史名称。
整个6层分为东西两区，合计有近10家公司在此处办公，每间办公室大约十多平方米的大小。西区灯光明亮，可见人员办公身影。而福建宇伦所在的东区，与西区形成鲜明对比，狭小的过道昏暗、沉寂，无一丝人声、无一缕人气，办公室空空荡荡，大多连办公设备都没有。
同楼层西区一家公司的办公人员告诉凤凰网《风暴眼》，福建宇伦“在东区，我们也不熟悉，只知道去年就搬走了。”
与此同时，回复函中显示注册地址为福建省福州市鼓楼区鼓东街道五四路82号福州融都国际大厦17层1701室的福州世纪巅峰，与途美特智能一般，同楼层其他公司的工作人员从未听说过此地有这家公司。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筹莫展之际，凤凰网《风暴眼》在天眼查发现，福州世纪巅峰的地址记载为福建省福州高新区乌龙江中大道7#创新园二期17#楼19层1904室。
顺着这个线索，凤凰网《风暴眼》来到福州市创新园二期，楼层索引显示该处大多为大学生创业基地。
到达19层后，标识牌显示该层右半边为闽台大学生三创基地，左半边坐落着三家公司，但并未显示存在福州世纪巅峰。
然而，就在此处，出现了福建宇伦的“真身”。
19层的管理人员得知凤凰网《风暴眼》来寻人后，先是询问找“启超还是宇伦？”透露出启超（福州）数据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启超数据”）和福建宇伦在一处办公，天眼查数据也显示启超数据办公地址与世纪巅峰地址相同。
随后，该管理人员又将凤凰网《风暴眼》引至闽台大学生三创基地，其中一张桌子贴有世纪巅峰的蓝色小牌，管理人员表示，“他们（宇伦和启超）平常都在这。”
值得注意的是，凤凰网《风暴眼》在启超数据的变更记录里再度发现爱答智能与途美特智能的股东陈巧彬的身影。
此外，凤凰网《风暴眼》也曾尝试向17号楼1层前台打听福建宇伦，前台表示“不知道，公司太小了，只知道几个大公司，这里分租很多。”
事实上，仅从探访便可发现紫晶存储在信息披露上的漏洞，其对上交所的回复函中，位于福州和厦门的四家供应商的办公地址竟无一准确。考虑到紫晶存储回复日期为2021年5月19日，除了福建宇伦可能在紫晶存储披露回复函后改换地址，其他三家均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以此看来，紫晶存储与供应商是否存在真实交易或值得商榷。
业内人士向凤凰网《风暴眼》透露，像紫晶存储预付款的这种情况一般包含两种可能性，一是预付款流向了关联方，侵占上市公司资金；另一种可能性则是“变相的借款”，其中可能有上市公司内部人员收受了好处费。
三、“膨胀”的应收账款
不仅预付款不太合理，紫晶存储的应收账款也同样疑点重重。
在2020年年报中，与预付款一般，立信会计师事务所表示紫晶存储未提供充分资料和信息，无法对应收账款的可收回性及坏账准备的充分性获取充分、适当的审计证据。
这其中又存在什么问题？在回答这个问题前，凤凰网《风暴眼》先展示几组数据。
首先看业绩。2016~2020年，紫晶存储的营业收入分别为1.49亿元、3.13亿元、4.02亿元、5.16亿元、5.63亿元，2017~2020年分别同比增长109.48%、28.34%、28.57%、8.97%，可见营收增长从爆发到平稳再到萎缩的成长轨迹。
然而，在营收增长的同时，不可忽视的是紫晶存储的应收账款也随之大幅度增长。同期其应收账款分别为1.07亿元、1.81亿元、3.73亿元、6.18亿元、6.19亿元，分别同比增长68.97%、106.04%、65.78%、0.17%。
具体来看，应收账款不仅大幅增长，并且已超过营业收入，当期应收账款与营业收入的比值分别为71.71%、57.84%、92.87%、119.74%、110.08%。这体现出紫晶存储以应收账款换营收增长，赊销比例较高，且应收账款的帐龄也逐步增加。
相应地，紫晶存储的坏账比例也随之升高。年报显示，截至2020年底，紫晶存储账龄一年以上的应收账款余额为2.83亿元，大部分已逾期，相关坏账准备余额为 4480.75万元，合并资产负债表的坏账准备余额为6485.98万元。
蹊跷的应收账款藏有什么“猫腻”？凤凰网《风暴眼》认为要结合2021年业绩来看。就在前两天，紫晶存储披露该年其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685.55万元，相比于上年同期的1.04亿元同比减少93.39%。
在紫晶存储给出的四项理由中，第四条对深圳市宇维视通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深圳宇维”）截至2021年12月31日的应收款项按100%计提坏账准备，对2021年年度利润影响金额约为2708.69万元。
至此，一股熟悉的上市公司舞弊味道传了出来。
在2019年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发布的《中国注册会计师审计准则问题解答第4号——收入确认（征求意见稿）》归纳的上市公司财务舞弊多种手段中，其中一条是被审计单位通过虚假存货采购、虚假预付款项（预付商品采购款、预付工程设备款等）套取资金用于虚增收入的货款回笼，以及对应收账款/合同资产不当计提减值准备。
结合紫晶存储的案例，上述手段竟在预付款及应收账款等事项上不谋而合，并且紫晶存储在这两项上均未提供充分资料和信息供会计师事务所审计。
四、“蹊跷”的关联方交易
在预付款成谜、应收账款高企的背景下，凤凰网《风暴眼》还发现，紫晶存储的大客户也颇为蹊跷。
招股书显示，2016~2019年及2019年上半年，在紫晶存储的客户集中度较高的情况下，其每期的前五大客户都变化较大。
上市后紫晶存储的客户更是大换血，2020年及2021年上半年，前五大客户均与2016~2018年间不同。对此，紫晶存储解释为与业务模式的变更相关。
据凤凰网《风暴眼》观察，上市前，紫晶存储主要为第三方集成商和数据中心运营商，并与关联方展开交易。上市后，紫晶存储又通过设立参股或控股项目公司，经项目公司或其关联方具体开展业务。也就是说，部分参股公司成为客户，互相之间还有关联，并且这些关联方均以应收账款的形式欠有紫晶存储的资金。
以2019年上半年为例，紫晶存储的关联方应收账款涉及四家公司，该四家公司分别是南京叠嘉、江苏菲利斯通、淮安瑞驰、江西叠嘉。
而当期前五大客户中，第一大客户正是有着关联关系且存在应收账款的南京叠嘉，包括关联控制的江苏菲利斯通和江西叠嘉，销售金额为4783.72万元，占总营收的30.7%。
值得注意的是，紫晶存储的前董事姚杰、曹强系江苏菲利斯通、南京叠嘉、淮安瑞驰的第一大股东。
此外，当期第五大客户深圳宇维正是2021年紫晶存储净利润大跌的“罪魁祸首”之一。
而到了2020年，紫晶存储的前五大客户中，湖南数莲紫宸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与山西紫晶天众科技有限公司均为紫晶存储的参股公司，并且该两家公司都有同一个股东广州达豪企业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州达豪”）。
通过天眼查搜索发现，其第二大客户海口瑞华源兴科技有限公司的股东中也出现了广州达豪的身影。
不出意外，在关联方应收应付款项中，再一次出现以上公司的身影，除了湖南数莲与山西紫晶外，还包括中弘智慧、内蒙古中弘等。其中，内蒙古中弘和山西大地紫晶的股东中均有广州达豪。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与关联方交易频繁外，天眼查显示，紫晶存储2020年的第四大客户广东维蓝数据信息有限公司，与紫晶存储子公司广州紫晶存储科技有限公司注册地位于同一写字楼的不同楼层。
一言以蔽之，紫晶存储“喜爱”与关联方做生意，并且赊销程度颇高，本质上存在虚增业绩的可能性。
事实上，除了关联方之外，紫晶存储其他大客户也存在蹊跷之处。
例如其2018年度第一大客户广东绿源朝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为“广东绿源巢”），该期紫晶存储对其的销售金额为8943.85万元，占应收总收入的比值为22.27%。然而，该大客户的销售额当年也并未完全进账，而是以应收账款的形式一拖再拖，最终部分拖成了坏账。
截至2018年底，广东绿源巢欠紫晶存储的应收账款金额为5938.93万元，而到了2021年底，广东绿源巢仍然有2381.72万元尚未清偿。对此，紫晶存储以50%的计提比例计提了1190.86万元的坏账准备。
紫晶存储表示，广东绿源巢已被法院强制执行，被执行金额为996.57万元。紫晶存储与广东绿源巢、河南灵山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为“灵山信息”）签订三方协议，约定剩余款项由灵山信息代为回款。
然而，凤凰网《风暴眼》注意到，代广东绿源巢还款的灵山信息其实也是一家被限制消费的公司。
作为首个因信息披露违法被立案调查的上市公司，紫晶存储上市不过两年就已跌落，当初暴涨264%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却已跌破发行价，接近“脚踝斩”。然而，无论是否造假，股民都不能也不应该为紫晶存储的违法违规买单。在新的最高法院关于证券虚假陈述司法解释实施后，紫晶存储或成科创板虚假陈述索赔案首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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