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三联生活实验室 (ID:LIFELAB2020),作者:阿联,编辑:睡睡,头图来源:视觉中国(2022年6月4日,上海复工后的地铁)
和居家隔离时一样,上海的复产复工也来得很突然。
第一批复工的人说,前一天晚上通知,次日就要上工:“人像直接从ICU被拉出来跑马拉松。”啥准备也没做,网友小李说:“头发没剪,美甲师当晚手慢了没约到。”
有网友居家太久,发生复工性失忆:“电脑开机密码多少?公司在几层?”
今天,是上海复产复工整整半个月,上海人民终于有了靠谱的实感:
民政局离婚登记爆满,据说已经排到了7月;
剪头的Tony老师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腿都站麻了;
上班族6点必须到核酸点排队,防止自己过期;
还有的人,复工1小时就喜提7+7,继续回家囤菜……
上海的复产复工到底进行的怎么样?我们花了15天时间,记录了以下这些:
第一天,发型师:“上海男人最喜欢的油头需要层次。”
Fata,31岁,上海某男士理发店的Tony
上海人解封后的第一件事真的是剪头——复工第一天,我就连续站着剪了12个小时的头。
我在barbershop工作,专为男性服务的发型沙龙。一整天12颗头:洗面、修胡子,再到剪发,整套下来一个客人要花1个小时。
Fata在给客人理发
剪得手都酸了,我剪头发12年,已经很难手酸了,可想而知复工第一天有多忙。
理发店6月1日11点半开门,第一个客人9点就来了,居然是房产经纪。他约了客户11点签合同,所以先赶来收拾自己的头。他的要求就两个词:“精致、体面”。
我给他剪了丰富的层次,上海男人最喜欢的油头需要层次。这么久不剪头发,层次早就长没了。
所以这是个什么层次呢?就是鬓角的头发要在耳朵上,露出头皮,现在这些男的鬓角都盖住耳朵了。
本来长得帅的就不多,头发一长就更颓废了。
居家的时候,有位客人跟我吐槽,剪不了头发,视频会议都不好意思开摄像头。领导有一回还说他:“你的头发该剪剪了。”
开业第一天,我们店4个理发师,接待了60多位顾客,晚上12点才下班。
店里的其他理发师正在工作
2月份我才来的上海,因为我很擅长做编脏辫这类个性化的造型,觉得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更能懂我的这种审美。
没想到40多天后就遇上了疫情。在集体宿舍被封了2个多月,钱没赚到,带来的钱就都拿来高价团购米面了。
我现在对上海没有野心了,能养活自己就行。接下来就计划好好干,攒下积蓄之后再回老家四川。
第五天,房产中介:“你们以为上海房价会大跌对伐?涨了呀。”
Anne,33岁,梧桐区资深房产中介
前几天我为啥没理你,复工后太忙了呀,攒了两个月的售后都来了:
有的客户原本是合租,封了两个月跟室友实在合不来,一解封就来求整租;有的客户嫌弃疫情中居委会和物业不给力,急着换小区,现在上海已经在炒“菜区房”的概念了——根据疫情期间小区配送物资的次数,来决定房租价格,徐汇区的最值钱。
还有你们都以为疫情过后,上海房价会大跌对伐?我出去看房了,好房子普遍涨了500到小几千,还不愁没人租的。
新闻上说租房价格普遍涨了9%,我见过最夸张的一个,是梧桐区的老洋房,去年还是11k,现在涨到16k了,整整涨了5000块。
原因之一是,上海解封后,一部分人选择了离开。他们的房子2019年之前就租了,那时候租金便宜,签了3~5年的长期合同,一直没涨价。现在老房子重新回到市场,肯定要涨的。
也有人说是房东疫情过后缺钱了,还有通货膨胀,所以涨房租。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在年轻人确实挺难的,疫情过去房子都快租不起了。
但上海终归是一座很不错的城市,有人走也有人来。我的同事这一周早9晚10地接待客户,甚至有人深夜12点来看房,就怕好房子被人抢走了。
复工之后每天都有5、6组客户找我看房,我基本都婉拒了。因为说不定去看了房又被封在楼里,大夏天的送到方舱很难受的。就前几天,我带客户去看,一个奶奶把我们劝在铁门外。隔了一天,那个地方就7+7了。
疫情两个月多没单子呀,有的中介去当志愿者,因为管饭,有补贴;还有人回老家或者直接转行了。
现在我们那儿着急挣钱的中介,以前每天给50个客户打电话,现在打100个。
我不能这么着急,嫁到上海安家后,这就是我的家,一切要慢慢来。小孩今年要上小学,为了家人考虑,健康和安全最重要。
第七天,奢侈品柜姐:“有人骑着共享单车,买了三大袋爱马仕。”
Mary, 27岁,某奢侈品品牌销售
我们店在上海最赚钱的商场,6月1日就复工了,还上了热搜。
听6月1日上班的同事说,商场里生意最好的还是爱马仕,排了长队。有人骑着共享单车买了3大袋爱马仕走了。
图源:lilyvimi
我是2号复工的,那天是我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化妆。公司对员工的grooming(仪容)都是有严格要求的,要全妆,口红颜色要淡雅。
虽然我现在全天都戴口罩,也要化全妆,只有午餐时间能让脸透气。
商场现在的客流远没恢复,只有之前的20%。没客人时,我们就在店里打扫卫生、清点货物,再和客户发发微信联络感情,邀约他们来买东西。
图源:多比爱跑步
疫情时,我的主要工作之一也是跟客户聊天,维护感情。上海物资短缺的时候,我关心关心客人有没有物资,我也知道,这些客户都是有钱人,不会过不好。所以有时也聊聊八卦,刷存在感。
有的客户憋久了心情不好,我就劝她:亲爱的别难过,不行去做做刘畊宏女孩,运动运动心情就会好些的。
第十一天,工程师:“在单位睡了11天帐篷,工厂中的每一块砖我都数了无数遍。”
James,28岁,半导体电子工程师
我是干半导体电子工程的。上海的半导体产业规模约占全国四分之一,所以上海工厂一停工,对全国影响很大。
比如某台新款电脑要上市,但是缺了我们,就得等等。
所以公司要求复工后都住在单位,统一管理。
每个同事都会领到一个垫子和一个睡袋。我们先是在闲置厂房,没有窗户,静默3天,也不开工。
静默完100多个人换到公司来打地铺,到今天已经11天了。来之前,室友给了我一顶帐篷。我是整个办公室唯一有包间的人,特别高贵。
看起来挺紧迫,实际上一时半会也没有那么多单,我这几天摸鱼都摸习惯了。
会偷偷去淋浴间错峰洗个澡,方舱同款移动淋浴间。潮潮臭臭的,还有小飞虫,真的很想死。
下午5点,原地下班,一边看《甄嬛传》一边吃饭。我特别爱看《甄嬛传》,可以做到台词同声传译:“你知道么?我宫中一共有一千三百二十六砖石,其中三十一块都有了细碎的裂纹,每一块我都数了无数遍,否则,这漫漫长夜我将如何度过?”
晚上11点熄灯,同事的鼾声特别清晰。
我平生最怕两件事:睡不好觉,卫生间脏乱差——现在齐活儿了。
我想回家。
第十五天,咖啡店主:“总想着等开店了,请他们来喝一杯。”
高员外,40+,芦田家咖啡研习社主理人
我们店叫芦田家咖啡研习社,在石库门,疫情的重灾区,我和丈夫当时没来得及回家,被封在店里三个月。
5月31日那天,大家在群里说想喝咖啡,但找不到地方,我们就去了街心公园,坐在地上给大家冲咖啡。
直到现在,我们也还没有真正意义的复工,不会是上海最后一批复工的人吧?
店里什么都没有,洗澡盆都是想办法弄来的,那种80年代家里用的红色塑料盆,很返璞归真。
解封的第一天,我一路骑行去滨江,时隔几个月吹到了江风,和长到一人高的草合了影。
我们的店虽然还没恢复正常,但为了大家能尽快喝到咖啡,我们已经陆续给客人寄咖啡豆了。
总想着,等开店了,请他们来喝一杯。
复工会是一个慢慢恢复的过程。有点像你刚刚还要去适应一个没开灯的黑暗房间,现在又要适应从房间里出来,重新走到日光下的光亮。
我确实想过逃走,但被中岛呵斥了。他说,他一个外国人还没跑呢,我一个本地人要跑,不丢人吗?
他说得对,不能抛弃上海。
燕子,36岁,haru ESP. 咖啡店店主
我是高员外的朋友,开咖啡店认识的,比她幸运一点,我的店复工了。
我的咖啡馆叫haru ESP.,现在店外面还围着一人多高的挡板。我朋友在上面喷绘了营业时间,向路人宣告店铺复工。
两个月没做咖啡手生了,用咖啡机时有些流程就跳步了。
复工后我发现有十几瓶牛奶报废了,但还能打奶泡,就送给了一位老顾客练习拉花。他很逗,管控时充当了自己楼里的咖啡师,天天做手磨意式咖啡,胳膊都粗了。
周围的写字楼还没有全员复工,所以客人很少,一天营业额只有300块。我是个沪漂,辞职创业开的这家咖啡店,疫情过去,咖啡店的房租快交不上了。
但我还想再撑一撑。
在疫情中,上海被叫做“咖啡市”,复工后上海也涌现出一些送市民免费咖啡的活动。有人说上海人怎么这么矫情,对于没有经历过这几个月封控的人来说,可能有点矫情,但对于上海人来说,咖啡有特殊的意义,尤其是现在。
燕子和其他咖啡店主
前几天店刚开,有一对儿年轻人来喝咖啡,他们正往婚礼现场赶。场地是临时找的,他们说不等了,打算“云结婚”,爸妈和亲戚朋友线上参与。
看到这些,就又觉得有希望了。
就像一个朋友说的:“封控两个多月的时候,愤怒过,悲伤过,但是这些东西过去了,我们只能想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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