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Mind Matters 播客的主持人 Robert J. Marks 博士,邀请到了威斯康星康考迪亚大学的哲学教授 Angus Menuge 博士,两人从人工智能和哲学两个视角出发,针对意识的三个问题展开了深度对谈,在前两期中,我们看到了这两位学者对“心身问题”和“意识模型”的看法,而在本期对谈中,我们将看到两人对意识统一性的理解,以及现代科技如何与之相关或不相关。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Mindverse Research(ID:gh_be9d7092abf7),作者:Mind Matters,译者:朱思嘉,审校:十三维,原文标题:《人工智能与哲学的意识对谈 | Part3:意识统一性》,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Robert J. Marks:
我们似乎都只有一个统一的意识,为什么我们不存在两个或三个意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的 Mind Matters 将讨论这个话题。
我们都听说过 Jekyll 与 Hyde(《化身博士》)、双重人格之类的故事,但我们大多数人只有一个意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会表现出这种意识统一性?Angus Menuge 博士将和我们共同讨论这个问题。他是康考迪亚大学的哲学教授和主席。Angus,欢迎你。
Angus Menuge:感谢再次邀请我。
意识的统一性
Unity of consciousness
Robert J. Marks:
非常非常欢迎你!Angus 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学者,我们真的很荣幸可以有机会和他交谈。那么现在我想以这样一个问题开始今天的对谈,什么是所谓的“意识统一性(unity of consciousness)”?这是哲学的一个领域,对吗?
Angus Menuge:
是的,这可以追溯到非常久远的年代。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就曾提到这个问题,后来康德也对此产生了思考,他们都是伟大的思想家。这里的问题是,我们似乎有一个非常单一的意识领域。
我们可以同时拥有许多体验:当你看到日落时,你可以同时听到起重机的蜂鸣、闻到咖啡的香气、感觉到风穿过你的头发。然而所有这些都统一于同一个意识领域。所以并不是有一个意识看到了日落,一个意识听到了蜂鸣,一个意识感觉到了风,另一个意识闻到了咖啡的香味。不,它们都是隐含地位于同一个意识领域内的经验。
随着我们对大脑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个问题就变得更加突出。因为我们现在知道,大脑是一个高度分布式的、一个平行分布式系统。我们知道,即使只有一个物体(也会有多种属性),就像我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弹跳中的蓝球的例子。大脑中与颜色有关的部分、与形状有关的部分以及与运动有关的部分都是不同的。然而我们整合了这些,我们是对“一个物体”有意识。所以就存在这样的统一性,既是指许多经验同属于一个意识,也是指我们把物体和活动作为一段经验的综合中心来体验。
裂脑手术
Split-brain operations
Robert J. Marks:
这很有趣。我听说过裂脑手术(split-brain operation),癫痫病人有时会去做这种手术。神经外科医生将病人的左右半脑分开。根据我的理解,我认为发生的情况是,癫痫发作的信号从一侧开始,并传递到大脑的另一侧。但通过分裂大脑,我们消除了从一侧到另一侧的路径,病人因此摆脱了癫痫发作。
我在与迈克尔·埃格诺(Michael Egnor)的对谈中发现,裂脑实验中令人着迷的地方是,病人的性格并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而且似乎他们也没有改变他们的意识。这使我很震惊,这似乎真的以一种非常强烈的方式促进了意识统一性的想法。
Angus Menuge:
确实如此,早期当这些裂脑手术首次完成时,人们会说:快看,我们可以分裂意识,现在将会有两个意识,每个半球都有一个意识。但研究意识统一性的专家蒂姆·贝恩(Tim Bayne)指出,不是这样的,对发生的事情最好的解释是,有一个意识可以分裂它的注意(attention),它正在进行两种不同的加工,而加工取决于其所涉及的半球。所以一个半球可能没有它在某些类型的认知任务中所需要的一切,但它确实是一个意识在以两种不同的方式分割其注意。据 Tim 所说,这不是两个不同的意识。
分裂人格
Split personalities
Robert J. Marks:
我对分裂人格的全部了解都是来自电影中的:(比如,)变成 Jekyll 和 Hyde 的人;还有莎莉·菲尔德(Sally Field)主演的一部关于一个有无数分裂人格的女孩(我一下子想不起电影叫什么)。那我们是否可以说,这是一种意识的交换,这只是心理学而非哲学上的某种东西吗,还是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Angus Menuge:
在我看来,分裂人格最好的解释是,对某些信息的取用发生了变化。而实际上一直只有一个主体,但就像裂脑手术的例子,这个主体可以转换它的注意,所以在这些不同的模式(mode)中,一个人格会发现另一个人格的记忆和经验是不可取用的,就像你所说的 Jekyll 和 Hyde 的例子。实际上并没有理由认为有多个意识主体的存在。只不过是有一个主体可以进入不同的模式,而其在一个模式中拥有的信息和经验不一定能在另一个模式中获得。
“Too many thinkers”问题
Too many thinkers problem
Robert J. Marks:
这很有意思。所以单一的意识总是适用的,但它就像一个抛出的小开关,让你可以从 Jekyll 变成 Hyde,而你在转换的时候与另一个人格是没有关系的。我想起莎莉·菲尔德主演的电影的名字了,叫做《心魔劫(Sybil,1976)》。影片里,她因为小时候被虐待,经历了所有这些分裂人格的特征。所以这就涉及到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什么是“too many thinkers”?这也是哲学的一个领域,那么“too many thinkers”究竟讲了些什么?
Angus Menuge:
“Too many thinkers”问题是由个体同一性的复杂观点引起的。个体同一性的简单观点是,你的灵魂/你的心智永远是你,这是一种二元论的观点。而复杂观点不是,它是基于某种连续性(continuity)的,要么是大脑状态的连续性、身体的连续性,要么是记忆的连续性、精神状态的连续性。而在所描述的情景中,它们给这种复杂观点带来了问题。
举个例子来说:假设有一个本体论的三维复印机,它可以在物理上复制人。那么你和在各个物理层面都和你一样的分身,似乎享有一个共同的起源。这个分身由你制作,并且具有连续性。(根据复杂观点,)既然存在连续性,那么现在似乎就有两个你了。但问题是不可能存在两个你,因为两个东西不可能是一个东西。
理察·斯温伯恩(Richard Swinburne)提出了另一个例子。他想象自己做一个手术,把大脑两个半球分别放在不同的人身上。所以我们需要想象这里预先存在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有一个缺失的左脑半球,另一个人有一个缺失的右脑半球。然后把你的左脑移植给第一个人,右脑移植给另一个人。那么这两个人与原来的你是连续的。因此,如果你把个体同一性建立在连续性的基础上,似乎他们都必须是你。但他们不可能都是你,因为两件东西不可能是一件东西。
所以真实的情况是,要么你根本无法生存,要么你作为其中某一个生存,但你不可能同时作为两个人生存。当我们根据唯物主义思考什么是意识的必要条件时,这一点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它必须具有正确的神经复杂性(neurological complexity)。
那么问题是,我们看到一些大脑被手术改变的病人可以继续保持意识。他们依旧保留和之前一样的意识。其次,随着时间的推移,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你的大脑看起来更像是一团粒子云(a cloud of particles)。而你却仍然是同一个人。
可以说困难就在这里,有很多“候选的大脑”可以在同一时间产生意识。换句话说,根据唯物主义,你的大脑以及它的很多子集都足以产生意识。那么为什么你不是在同一时间有许多意识?同样地,如果你的大脑是不断变化的原子云,其中的物质一直在增加和减少,为什么你没有不断地从一个意识变化到另一个意识呢?
换句话说,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还是同一个人?如果要说所有这些不同的原子云总是产生相同的意识,那完全是一种无稽之谈。而如果你采取简单观点,因为有一些东西是不变的。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就有一个唯一的灵魂,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你具有跨时间统一的一个意识。物理主义(physicalism)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预测,即我们应该可以同时存在许多意识,更不用说随着时间推移了。而这恰恰不是我们所观察到的。
为什么身体变化不会产生不同意识?
Why don’t bodily changes generate a different consciousness?
Robert J. Marks:
我之前查了一些资料,因为我曾经听说,人类身体的质量(mass)每七年就会发生一次彻底的变化,类似这样的情况。但我深入了解后发现,情况并非如此。我猜想有一些细胞变化相当大,然后有一些细胞变化不大。
例如,其中之一就是神经元,你会保持着相同的神经元。另一个令我沮丧的发现是,脂肪细胞(fat cells)会永远存在。它们有某种与之相关的不朽性。但这并没有解决你所提到的问题,即它们可能在一定的时间间隔内被一个原子或其他什么东西替换掉。(在这种情况下,)坦率地说,你仍然是同一个人这个事实是令人吃惊的。
Angus Menuge:
是的,因为如果你 100% 的神经元足以产生意识。99.9% 和 99.8% 的神经元也能够做到。那当你看到所有这些子集时,为什么它们中的每一个不单独产生不同的意识?同样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部分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改变。为什么他们没有继续产生不同的意识,而是形成了我们现在所观察的有连续性的意识呢?
我们可以从自己的经验中发现这一点,比如,当我们在听交响乐中的一个乐句的时候,我们会有一种感觉,是的,这个主题又出现了。这预示着你和第一次听到这个乐句的人是同一个人。又比如说,当你在数学和逻辑学中进行证明时,你依赖于这样一个事实,即你是从你之前理解的前提中进行论证的。而且你知道你证明到了哪里,并基于你已经证明过的内容,知道你要继续前进的方向。所有这些思维的前提是,你从开始到证明的最后都是同一个人。
否则,你就不是真正得出结论的人。就会像一个人在研究问题,而另一个人得出结论,但他们都没有从前提推理到结论。我们的行动也是如此。我的意思是,如果在医学预科和法律预科上准备了很久,但结果是别人上了法学院或医学院,那预科的工作还有什么意义?或许考虑到债务问题,你会想这么做。
但尽管如此,我们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想的。我们是根据我们目前的行动来规划我们自己的未来,同时假设未来做这些事情的也将是我们自己。如果我们不能正确地解释这种随时间变化的同一性,我们实际上就削弱了人类行动的合理性。科学家为什么要费心做这些实验来证实或反驳他的理论?如果最终发现结果的不会是他或她。
马斯克的 Neuralink
Elon Musk’s Neuralink
Robert J. Marks:
在我们结束讨论之前,我想问你一个例外的问题。埃隆·马斯克(Elon Musk)正在开发一种芯片 Neuralink,它可以进入大脑。在我看来,它将直接应用于那些残疾人。这种芯片将能够让他们与因残疾而无法正常控制的物体进行直接沟通。你认为这样的东西或者是其他对人脑的增强是否会改变我们的意识和我们所认为的意识?
Angus Menuge:
这将取决于我们对意识的理解,因为它可以改变我们的取用意识。它可以做的是修复信息流的缺陷,所以现在一个人能够说或做一些事情,而之前由于向他们的器官发送信息时出现了问题,他们无法做到这一点。同样,在听力方面,将会有一些芯片实际上会修复一些神经系统的损伤,这可能会恢复人们的听力。但这并不是说意识到某些东西的基本能力被改变了,那种现象级的意识,要么有,要么就没有。只是,你能够取用该意识做的事情将通过改善进出你意识的信息流而得到改善。
Robert J. Marks:但它不会改变意识本身?
Angus Menuge:
是的,不是意识的本身,只是意识的内容。换句话说,你将能够意识到一些新的东西。这其实并不令人惊讶,你可以想象当你戴上红外线护目镜,你就可以在黑暗中看到你以前看不到的东西。而这并不像从无意识到有意识那样,给你之前所没有的意识。只是现在你对不同的事物有了意识,你有机会接触到你以前接触不到的信息。
Robert J. Marks:
这很有意思。例如,当我做数学运算时,我一次只能做两位数之内的加法或乘法。这就是为什么当我计算619乘413时,我必须把它写下来,因为那张纸是我对我正在做的事情的短时记忆。我一次只能做一个乘法,然后做一次进位。在我看来,Neuralink 并不能改善这一点。
有些人会认为我们将成为具有超强思考能力和创造能力的超人。但我无法理解这将如何改善我正在做的事情,即每次在有限的短时记忆里做一件事。你提到了一个证明。你必须有关于你要去的地方和你要完成的事情的短时记忆,但我不认为这有多大帮助。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Angus Menuge:
是的,我的意思是,这些仪器显然会加快我们得到结果之前的时间。但实际上,我们所做的是把一些事情委托给机器,就像使用计算器或电脑一样。它本身并不使我们更有意识。因此,我们会更快地意识到答案,但我们不会更快地主动思考到答案,因为这其实是设备为我们做的转变。
Robert J. Marks:
这很有趣。我想,可能有了 Neuralink,我可以说什么是 438 乘 528,然后把它提交给一个搜索引擎。他们会给我答案,而不需要我每次都经历所有这些步骤。因此,我可以看到某种意义上的加速。
好的,我们一直在与 Angus Menuge 博士谈论一些关于意识统一性的问题,我认为这些哲学在人工智能中会有一些很好的应用。让我们再次感谢 Menuge 博士与我们共度的时光。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Mindverse Research(ID:gh_be9d7092abf7),作者:Mind Matters,译者:朱思嘉,审校:十三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