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柬埔寨柬单网(ID:khmernavi),作者:潘美琪,原文标题:《在柬埔寨奋斗10年后,这个中国同胞竟成了农业大户》,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12年10月15日,柬埔寨西哈努克国父在北京逝世。
一个月之后,32岁的李春辉从江苏连云港出发。11月,天气寒冷,李春辉穿着风衣,内搭保暖内衣,乘坐飞机落地金边。当他抵达的时候,一股热带地区的暖流扑面而来,完全迥异的温度,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李春辉走出金边机场时看到,街上有许多柬埔寨人,左手臂佩戴袖章,左胸佩戴黑色绢花,大批民众在缅怀西哈努克国父。“这是自发性的行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柬埔寨人淳朴、善良的一面。
这是10年前的柬埔寨。那时候的他,对柬埔寨的认知只存在于电视上。从2012年到2022年,李春辉辗转于磅清扬省、干拉省、金边市、贡布省,曾在城市意气风发,也曾在农村面朝黄土,10年后的他,对柬埔寨的认知,已远超当初的印象。
2021年,李春辉远离城市,回到农村。他在贡布省317小镇附近的村子里,用自己的方式挣钱。他经历着许多人无法复刻的生活,也认识了许多纯善友爱的柬埔寨人。
辗转柬埔寨几个省市,从城市回到农村
小的时候,李春辉只在电视或者收音机里了解到柬埔寨。父亲是军人,常常会给他普及相关的知识。
李春辉从职高毕业后,就一直都在服装厂工作。来柬埔寨是因为公司人员调动,他被派遣到磅清扬省做裁床主管。当时妻儿都在江苏,李春辉为了挣钱,只能一个人来异国工作。
“刚来的时候也害怕,柬语就像天书,1-10的数字都听不懂。”服装厂很大,有四五千人,而他连一个认识的朋友也没有。老家冬季会下雪,这里却常年闷热,因为不习惯,李春辉身上长出了痱子,在封闭的裁床车间里更显不适。
“听不懂柬埔寨话,底下却全是柬埔寨人。”底下全是女工,李春辉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好在她们很友好,平时遇到不懂的词语,她们都会告诉李春辉。他也会记在纸条上,每天都看,慢慢就学会了柬语。
在厂里,李春辉新买了一部苹果5S,780美金,花了他将近一半的工资。李春辉很是宝贝,但有一天疏忽了,下班后不小心落在车间办公桌。车间人来人往,而且没有摄像头,一旦被人拿走就无迹可寻。
在服装厂的李春辉——由受访者供图
李春辉焦急地回到车间寻找,这时一位女工上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拿给了他。她还说,“听到手机闹钟响就帮你暂时保管起来了,下次下班别忘记带上手机。”
李春辉原本担忧的心终于放下,要知道,这部手机的价格是女工好几个月工资了,她不但没有据为己有,还主动帮他保管,防止其他人拿走。柬埔寨人的善良与真诚,让李春辉再一次深受感动。
“虽然她不能代表所有柬埔寨人,但柬埔寨人给我的印象,是好的。”
在磅清扬省待了1年多之后,李春辉又在金边待了4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李春辉观察到,柬埔寨的小龙虾市场大有商机。当时正是2017年,越来越多中国人涌入柬埔寨,小龙虾需求量高,供给量却很少,李春辉打起了养小龙虾的主意。国内有个朋友是专职养泥鳅的,俩人一商量,决定在柬埔寨合伙养龙虾和泥鳅。
4月份,距离金边9公里左右,李春辉和朋友在干拉省大金欧市开始创业,俩人盘下了一个鱼塘,从租地到挖地,用推土机开塘,建造进水、排水系统,用防逃网、防鸟网,还买了各种专用药和饲料,从国内进口虾种,总体投资了3万多美金。
做了一年左右,因为技术原因,小龙虾存活率低。相反泥鳅养得不错,销路也好,李春辉赔了一点钱,也赚了一点钱。2018年4月,李春辉离开鱼塘,回到金边发展。
经过这一次的失败,李春辉意识到,气候、技术等原因是很难攻克的,与其自己琢磨养殖,不如直接从国内空运过来。在销售小龙虾的过程中,李春辉发现,大家对大闸蟹的需求也很高,市场尤为可观。
每天凌晨2点钟,李春辉都准时出现在金边机场。这一批批从上海浦东机场和广州白云机场发来的大闸蟹、小龙虾,由冷鲜空运而来,李春辉负责把货拉回来,开箱子,换瓶子,然后再去中央市场、奥林匹克市场发货,有时还需要配送。日夜颠倒的工作,三餐不定,引起了身体的“反抗”,他时常感到胃疼。
在这3年里,李春辉虽然很累,但挣的钱比在工厂多,每个月能赚8000-10000美金。但好景不长,遇到818(柬埔寨818禁赌令)、疫情后,餐饮行业开始走下滑路,大闸蟹与小龙虾也因此滞销。
在城市待久了,李春辉已经逐渐掌握了一些门道与资源。既然大闸蟹与小龙虾走不通,那就走其他路,但他心心念念的,还是回到农村,拾回老本行,从事养殖业与种植业。
历经先前的失败后,李春辉决定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既离城市近,又适合种植,确保生产、销售能同步进行。
送菜给柬埔寨人被误解,获得10个商户的信任
2021年3月,李春辉在贡布省317小镇附近,租下8公顷的土地,8万平方米,相当于11个足球场。一年只需要4800美金。这样的价格,对比金边和西港,算是非常优惠了。
从地理位置看,贡布省位于金边与西港的中界点,去两座城市都比较近,便于运输销售。而且贡布早晚温差大,适合种植蔬菜。
一切都从头开始,开垦、挖地、安排水电等,李春辉建立了一个养殖畜牧合一的农场,前前后后花了4万多美金。这次他不养小龙虾,不养泥鳅,而是养殖山羊,还种植螺丝椒、长线椒等蔬菜。
五六十只羊,是支撑李春辉早起的动力。虽然不用亲力亲为,但也要安排工人放开散养,遇到下雨天,还要割草喂养。这些羊,在他眼里有了灵性,“对它们要有人文关怀”,李春辉时刻想着,羊会不会感冒,会不会生病,要打针要吃药,像养孩子一样。
一边是菜地,一边是羊场,平时只有稀疏几个员工,到农忙时期会有20多位员工,全是柬埔寨人。很多都是没经验的,李春辉需要人的时候,就去村里找。
村子不大,但有很多青壮年,2万5千柬币就可以请一个女工,男工要3万柬币。着急的时候,就会一次性请十几个临时工,做完就结账,柬埔寨人也喜欢这样的雇佣方式,拿到钱就可以休息、去消费。
这些产品销往金边、西港,95%都是卖给中国人。在柬埔寨待了这么些年,身边的朋友不少,李春辉的资源也不错,所以销路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随着生意发展,8公顷的面积,已经无法满足其野心,李春辉想“借地生财”。
桑姆大叔拥有一辆上了年纪的红色摩托车,家里离农场近。有时看到李春辉在种植中国蔬菜,他也过来偷瞄几眼,但神情很是不屑。
远亲不如近邻,李春辉小心翼翼地和他相处,有次还拿了两包芸豆种子送给他。不用钱,种出来自己吃,但桑姆接下的时候一句谢谢也没有。
过了不久,芸豆长势很好,桑姆拿来炒五花肉,还向李春辉称赞美味。由于芸豆越长越多,桑姆满脸笑容,采摘了2大包放在李春辉这边称上一称,22公斤左右。但他开口就说“5千柬币”,原以为这是桑姆的谢意,谁知他是想用这些芸豆卖钱。
李春辉心情很复杂,拒绝了桑姆。没成想,他把李春辉递来的香烟抽了一半就丢在地上,还把称上的2大包芸豆提走,放在红色摩托车上面,头都没回就直接骑走了。
正当李春辉闷头不解的时候,桑姆又骑着红色摩托车回来了,还被雨水打湿了衣服。他说把菜送到桥头一家柬埔寨家商户,对方却不收这个中国菜,不知道收购之后卖给谁。李春辉心善,只能答应,便花11万柬币买下。桑姆却觉得不好意思,最后只要了8万柬币,还多送了2公斤给他。
这一次的“好心办坏事”,让李春辉意识到凡事要谨慎,以后和柬埔寨人打交道都要立个字据,按个手印,这样能减少很多麻烦。
随着试验开花结果,李春辉的辣椒等植物在柬埔寨种植成功,工人一篮一篮地采摘,桑姆也时不时过来看看。有一天,他开着那辆红色摩托车突然到访,上来就说要签合同,种植辣椒。
李春辉喜出望外,立马和桑姆签订了合同,几个月的小误会彻底化解。在熟了之后,李春辉才知道,桑姆原先在越南打工时,有多年种植辣椒的经验,还有一套完备的管理方式,这正是李春辉想要的人才。
李春辉与农户——由受访者供图
而两人合作之后,桑姆的辣椒种植成功,在他身边观望的农户也纷纷过来找李春辉签合同。原来,桑姆是其他农户种植参考的风向标,“一旦成,那就全部都成。”
这些农户都拥有1-5公顷左右的土地,其中一位还拥有15公顷,算是“大户”。由李春辉提供种子与技术,由商户提供土地及劳动,统一收购价。
即便赔了,也由李春辉出一半的钱弥补损失。在此之前,许多农户会遇到收成不好、没有渠道售尽等问题,但现在李春辉给了一剂定心丸,许多农户也都放心种植。
除了螺丝椒、长线椒,李春辉还让农户种植黄瓜、甜瓜、红薯叶、南瓜等蔬菜,一共10个农户,面积不同,种植的作物也不同。李春辉常住在村里,每天要去拜访两户,5天再循环一次。有时忙到很晚,还要去农户家里。
在村民眼里,他和普通的中国人不同。李春辉会讲柬语,会下地干活,会请农户喝酒,会留在农户家里吃饭,他适应柬埔寨,更适应贡布省。
在村子里待了近两年,李春辉已经和村民打成一片,皮肤也晒得黝黑,看上去没有当初的那份白净。但他丝毫不在意,他享受着与柬埔寨村民们一起致富的快乐,而他带来的这些种子,也让村民们吃上了热腾腾的中国菜。
在收音机知道“柬埔寨”:当军人的父亲,支持我来这里创业
2017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李春辉的父亲突发脑梗。
父母都在连云港,李春辉常年在柬埔寨工作。那天晚上,父亲感到头晕目眩,流汗不止,母亲着急忙慌地准备叫救护车,但被父亲制止了。父亲为了省这几百块钱,决定第二天再去。一大早,他就花了几块钱,乘坐公交车来到医院。不幸确诊脑梗,知道消息后,李春辉立即飞回国内。
因为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父亲在县医院住了7天,又连夜转院至市医院,最后住进ICU监护室。历经一个多月的治疗,病情好转,但也落下了后遗症,左手和左脚一直没完全恢复好。医生说,只有20%、30%的希望了。
“父亲为这点钱拿命在赌。”这100块、200块,对于李春辉也就是吃个大排档或者和朋友喝个茶的钱,但在父亲眼里,连救自己的性命都不舍得花。
随后几年,父亲的病情再次复发,李春辉先后回来三次,但还是没能挽回父亲的生命。2019年8月,父亲离开了人世。父亲走后,李春辉的大伯告诉他们,“你们父亲留下了一笔钱。”
这笔钱是父亲这30多年一点一点攒下的,一共30多万人民币,而在这之前,子女都不知道他攒下了这笔钱。
父亲在年轻时去新疆待了7、8年,做工程兵,练就了坚韧的性格。李春辉的爷爷49岁时便去世了,家里只有奶奶一个劳动力,一边劳作一边带孩子。无奈下,李春辉的父亲只能选择回家,没有在新疆留队。
农场——由受访者供图
在李春辉13岁的时候,父亲种植农业,别家都种了小麦、水稻,父亲却选择种植草莓。连云港的冬季很冷,每年7-8月种植,11月进入成熟期,到翌年的3、4月采摘,草莓的生长周期需要历经一整个冬季。
如果没有温室大棚,草莓很难存活。父亲开垦了3亩地,坐北朝南,用土坯墙垒起,上面盖着塑料布、草帘子,设备简陋,但也能让草莓生存。
家里离县城车程10分钟左右,天没亮,父亲就骑着28寸老式自行车出门,后面竹篮里放着草莓。天已过晌,草莓差不多就卖完了,父亲口袋里揣着卖草莓赚来的上百块钱,却舍不得吃一碗1块5毛钱的水饺。
在李春辉印象中,父亲总是饿着肚子回家,母亲知道后总会唠叨他节俭。27、28年多过去了,父亲节俭的习惯依旧如此。
家里没有请工人,只有父母、李春辉和姐姐,四个人撑起了全部农活。李春辉从小就窝在田地里,每到周六日就给父亲干活,慢慢地也学会一点皮毛。那会是1992年,草莓批发价6块钱1斤,家里一年能挣3、4万块钱。父亲的勤劳、能干,激励了李春辉,他来柬埔寨后选择农业发展,也是受此影响。
在儿时,家里有个半导体收音机,每天早上6:30之前,收音机就被早起的父亲打开了。6:30准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国际国内新闻,李春辉常常能听到关于柬埔寨西哈努克国父在北京的近况、中柬两国友好关系等新闻。
在不了解柬埔寨的年纪,却早已熟悉“柬埔寨”这个名字。李春辉还会问父亲,柬埔寨在哪里,父亲会指着西南方向,指示柬埔寨的位置。
长大后李春辉也在初中地理学到柬埔寨的位置,稍有了解。所以2012年,恰逢公司业务派遣,李春辉便毫不犹豫地来了,父亲对此也是同意的。
2017年养殖小龙虾的时候,李春辉亏了3万多美金,父亲知道他没钱了,就坐公交车去县城的银行转了4万人民币给他。
每逢遇到困难,他都会想起父亲说过的那句“坚持就是胜利”,这也是他坚持在柬埔寨发展的动力。
如今,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家。老家的房子已经盖起来了,20岁的儿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是因为疫情受阻,难以回国。
在柬埔寨10年,李春辉曾听闻过不少灰色新闻,见识过国人受骗上当,一个好的柬埔寨人不能代表全部人,同样,一个坏人也不能代表全部柬埔寨人。
在他眼里,柬埔寨人大部分还是十分善良淳朴的,一如他当初第一次下飞机所见那般,令他感到深深的震撼。
在柬埔寨,他希望还能再待下一个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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