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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人,一群“最不甘肃”的甘肃人。
甘肃人,大多如甘肃的“肃”一般内敛肃正,兰州人呢?简直是甘肃人的喜剧担当。就说那甘肃小孩可能都看过的兰州话版《猫和老鼠》,汤姆给心仪的猫唱歌,兰州人偏偏就给配了一段——
“两只山羊,爬山着哩,一个姑娘,她招手着哩,我想过去嘛,那狗叫着哩,我不过去嘛,我心痒着哩。”
兰州民俗文化军傩舞。摄影/杨文杰
兰州人教训小孩,则在幽默里透着豪放:
“你这碎子(二声)子(四声)子(轻声),我把你两头子捏住老踏到响炮子尼!”
(你这坏小孩,我把你两头捏住一脚踩爆!)
兰州话夹杂甘肃少数民族的词汇和也保留了古汉语的声韵,听起来自带喜感。可当你和兰州人交流时,他们又会讲一种特殊的普通话(京兰腔)。一如兰州这座城市的缩影——多面而融合。
自带喜感的兰州话。制图/任东
“中国西北游,出发在兰州”,在外人看来兰州是一个自带漂泊感的意象。我们常常听到她,却从未真正了解她。在兰州人看来,兰州是一碗面、一条河、一座桥、一本书,是离开后才会理解的故乡。
黄河穿城而过,是兰州的坐标。摄影/李琼
流动不止的除了黄河,还有兰州人
“兰州,淌不完的黄河水向东流,兰州,路的尽头是海的入口。”
——低苦艾《兰州,兰州》
了解兰州,就要从了解兰州人开始。
黄河边的人。摄影/严肃
兰州走出的乐队写不完黄河、铁桥、流浪与异乡的高楼,非常西北,却不怎么甘肃。兰州也是如此,她是黄河冲出来的交通枢纽、天然都会。她享受交通与流动带来的繁华,也接受漂泊不定的命运。
兰州,甘肃的中心。制图/孙璐
兰州深受黄河偏爱。黄河流到兰州时已经走完了上游的三分之二,不再那么湍急;但又有足够的流速不至于淤积河道,酿成下游那样频繁改道的大祸。在兰州,黄河春冬两季甚至会变成一条清澈的“蓝河”。兰州人对黄河的感情也很深沉,甚至把黄河当做辨认方向的坐标。沿黄河的路是滨河路,黄河北边叫“黄河北”,南边是“黄河南”。
这座因黄河而西联青海,北接河西,东通河套的西北大城,是一座典型的移民城市。往上数几代人,兰州人既吸纳各地甘肃人成为兰州人,也汇聚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建设者,成为兰州人,进而成为甘肃人。
两山夹一河的狭长地形,让兰州城市非常紧凑。摄影/严肃
与自带千年古都长安气韵,却深深植根于陕西的西安不同,兰州留存了很多他乡人化作兰州人的痕迹。
两山夹一河的格局把兰州各区冲散为一字型,狭长的状态一如甘肃。在兰州最繁华的城关区,除了西关十字、张掖路,还藏着“一只船”街。这里曾是清末埋葬南方游子的帆船状义园,象征魂归故里,他们的子孙早已融入了兰州。
七里河区小西湖公园,是清末出身浙江的总督思乡的遗产。在西固区老工厂大院中,晒太阳的老人们南腔北调的口音,是上世纪建设兰州留下的时代注脚。
兰州每个区都各有特色,并不能一概而论。摄影/严肃
兰州人见惯了流动与离别,形成了开朗、幽默、不拘小节的性格。外地人经常问兰州人你们出门是不是骑骆驼,兰州人却毫不在意:
“对啊,我们不但骑骆驼,还有玉面骆驼侠”。
就像人手一本骆驼驾驶证的兰州大学学子,时常自嘲自己身处最孤独的大学。其实,兰大是985中的扫地僧,其历史学、物理学、地理学都是很能打的王牌专业。这些专业直接赓续自从各大高校来到兰州的学术泰斗们。屹立百年的积石堂图书馆便是兰大治学精神的地标。
积石堂前,风光正好。摄影/陈良铭
《读者》杂志源自兰州,而且有深厚的兰大背景。来自全国各地的兰大人,让一本诞生自甘肃的杂志有了海纳百川的气度和视野,也让这本杂志随着兰州人与全国频繁的交流,在那个没有手机和电脑的时代创造了最高近千万册月发行量的奇迹,这个故事本身就很有兰州的气质。
人流在黄河与黄土间,汇聚出了兰州这个看似突兀的西北科教、文艺高地。当你看电视时,水均益、张腾岳、李修平这些成为无数人童年记忆的主持人,来自兰州。
甘肃最好的高中西北师大附中也在兰州, 985录取率近60%。这背后是北大、北师大及北平师大附中在抗战时转移,留下的文化火种,也是甘肃各地学子向兰州流动聚合的缩影。
上图:1982年,正在做实验的兰州大学学生。下图:1981年,秦大河在川西高原考察 供图/兰州大学
兰州的其他重点高中往往脱胎于“兰炼”、“兰化”等工矿企业的子弟学校。而相较于兰大,学子们更愿意报考北京、上海的学校,最不济也希望考去成都、西安。这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很可能只是完成以3代人为单位的洄游,回到奶奶、爷爷口中的家乡。
由于兰州的流动性,与今日的相对失落。西北文教高地的定位,反而带来了一代代优秀学子的流失。不但高中生想考出去,兰大毕业生也只有三分之一会留在甘肃。
河边饮茶的年轻人。注意,此时的黄河并不黄。摄影/严肃
就像黄河冲出了兰州,黄河水却不属于兰州一样。人口流动带来的兰州人,并不都会在兰州停留。兰州又何尝不是“散装”甘肃的缩影?天水、庆阳人跑到了西安。陇南人有的去西安、有的去绵阳、成都。而兰州人则分散在全国各地。
只是,兰州的漂泊感与失落感并不专属于兰州,也不独属于甘肃,兰州超越了省会城市的定位,成为中国重工业城市,特别是西北重工业城市兴衰的缩影。
兰州,黄河冲出的十字路口
兰州位于青藏高原过渡带,是黄土高原的西端。这里不够东,没有西安那样优越的地理条件,成为文明的中心;这里又不够西,不会像敦煌那样直面西域,迎来送往丝路上一批又一批的僧侣、商队,形成最五彩斑斓的文化。但是兰州却无需羡慕四邻。
因为,中国的三大自然区划和四大温度带在这里交汇,兰州是天然的十字路口。以兰州为圆心,2500公里内可以用公路连接除哈尔滨外所有省会城市,可谓“中国的圆心”。
兰州城关区徐家山森林公园。摄影/李琼
正因独特的地理位置,兰州是河西走廊的门户,也是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的过渡带;是唐蕃古道的北延,也是如今高铁兰(西)广通道与陆桥通道(陇海兰新线)的交汇处。天下枢纽的位置,似乎也暗示了兰州的命运。
你可以说她很古老。早在汉代霍去病北击匈奴时,就留下了五泉山的传说。同时黄河相对平静的兰州就被选中,作为接应汉军的渡口。守卫渡口的要塞金城,成为兰州城的先声。明代朱元璋第十四子朱楧受封肃王,从东南带来了大量移民,让兰州人从那时起,就自带有几分不太甘肃的底色。
兰州是西北的铁路枢纽。摄影/杨文杰
兰州人认同这种古老,为甘肃厚重的历史自豪,但是并不会变得自负。就像兰州人非但不会因为马踏飞燕的魔性文创拍案而起,反而很欣赏这种幽默感。
但她其实很现代,今天的兰州是中国现代化的缩影。清末的洋务运动没有落下兰州,黄河上的第一座铁桥不在郑州、不在济南,而是1909年落成于兰州。这座兰州的城市地标,兰州人亲切地称之为“中山桥”,甚至直呼“铁桥”。
抗日战争时,转移到兰州的除了上文提到的科教机构,还有大量资金、工厂、工程师与难民。兰州城市面积在抗战期间扩张了十倍有余,成为西北大后方最重要的工业城市之一。
1953年陇海铁路贯通,火车从兰州出发可以直达今江苏连云港。随着铁路贯通,玉门油田等矿产资源成功开采,兰州成为能源的中转站,比肩西安的西北工业中心。一五计划时,全国156项重点工程,有8个落户兰州。
铁路逆着河流的方向,将全国各地的配套企业、熟练工人迁到兰州。作为工业、商业中心的上海,与兰州联系尤其紧密,搬来兰州的企业甚至包括点心铺、理发店。来自上海的一边倒发型与甜腻的粘糕一时间成为风尚。
兰州人口从数十万迅速膨胀至百余万,工业则覆盖了炼化、钢铁、核工业等各类重工业品类,一时间兰州在西北风光无两。比如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核燃料,就来自兰州504工厂。
矿产终有枯竭的那一天,先进生产力也会变成过剩产能。随着中国经济结构转变,深居内陆、环境脆弱、人口较少的兰州自然慢了下来,修一条路都可以折腾好多年。
就这样,重工业时代外地游子逆着黄河的方向来到兰州,变成了兰州人。如今,许多兰州人又顺着黄河的流向离开,变成了游子。
铁路加速城市发展,但也能带走人口。摄影/杨文杰
黄河边黄土上的浓烈生活
有人离开兰州这座西北的中央车站,也有人会来。兰州的人口依旧在增长,她依旧是大西北大漠孤烟之间最浓烈的炊烟和最温暖的灯火。
木塔巷夜市,兰州夜市的烟火气总是很有感染力。摄影/杨文杰
黄河肥沃的泥水,“归化”了来自美国的白兰瓜和有墨西哥血统的黄河蜜,它们又从兰州出发沿河西走廊传播,成为世人对于甘肃最甜蜜的记忆。百合通常味道苦涩,但兰州百合除外。兰州人把药用的百合,种成了白白胖胖的蔬菜。
兰州连接河西走廊瓜果区与陇东南温带水果区,是西北水果的聚散枢纽。好像不论是什么瓜果浇灌过兰州的黄河苦水之后,都会积蓄出一鸣惊人的甜。
兰州的小吃为什么冠绝西北?因为小吃既立足于本地风物,又记录三教九流走过兰州的痕迹。
肉摊旁撸串、黄河滨喝酒,兰州的烟火气非常浓郁。
图1: 正宁路夜市。摄影/严肃
图2: 河边喝茶、喝啤酒的人。摄影/杨文杰
图3: 南关夜市小吃山丹炒拨拉。摄影/严肃
一碗“牛大”就是兰州地理区位的集中体现,一清(牛肉清汤)、二白(白萝卜)、三红(天水甘谷辣椒)、四绿(蒜苗)、五黄(牛肉)材料全部来自于周边黄土生长出来的物产。同样是一碗牛大,你可以看到河南面食的影子,回族小吃师傅的技艺,和大西北饮食的碳水炸弹属性,看到兰州“屏障中原、联络西域、襟带万里”的枢纽地位。
二细,辣子多些。摄影/严肃
兰州传统美食大多如此,以西北风味为基底和聚合了天南海北的材料与口味。比如说,不用动筷子都能看穿其背后江南风味的兰州糟肉;配大西北羊肉喝的三泡台、八宝茶,混搭了兰州永登县的苦水玫瑰和5000里外岭南的龙眼。
当然,兰州美食也可以像甜胚子奶茶那样很现代,甚至可以现代出几分废土美学。比如说一度绝迹的504雪糕曾是核工厂的副业,也是两代兰州人的甜蜜记忆。核工业离心机造雪糕是兰州人才懂的梗。
三泡台是兰州人茶杯里的标配。摄影/严肃
瓜果也好,炼油厂也罢,八方荟聚而成的兰州人,用最甘肃的元素,建设出了一座最不甘肃的城市,体验着西北最浓烈的生活。
黄河裹挟兰州的泥沙一路奔流,最终沉淀为沿海的新土地。兰州人也有类似的命运,他们来自兰州,在生活的洪流中一路奔波,或许从他乡回家,再次成为兰州人,或许游历四海,把“兰州”带去他乡。
黄河岸边游人如织。摄影/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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