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Mia,原文标题:《胡金牛教授的简历,能治好年轻人的精神内耗吗?》,题图来自:《少林足球》
胡金牛,或许是第一个因为简历好笑而上热搜的教授。
解释自己读博士后、访学各国名校,他称“主要是当时找不到工作”;
提到自己发表SCI论文40余篇,他淡淡补充有的期刊“被定义为水刊”;
(胡教授个人简介其一)
关于研究方向,他坦言机器学习“火得一塌糊涂”,但研究它“都是为了生存”,末了还打上一个可爱的颜文字——“^ _ ^”;
(胡教授个人简介其二)
而在教学经历中,他毫不避讳地在一门课程后加上“经常因为选课人少而停课”。
(胡教授个人简介其三)
正常的介绍,紧跟猝不及防的转折,一篇简历令人读出“One-Liner”脱口秀的效果。而这些“大实话”,全都正儿八经地展示在南开大学官方网站上。
在学校官网上,老师们展现的往往是最辉煌的履历和不苟言笑的证件照,不想还能碰见一个给自己拆台的。慕名而来的围观者太多,导致南开大学官网一度瘫痪。
在笑声中,教授所象征的权威形象,似乎被消解了。
解构权威的权威者
人人都追捧权威,胡金牛教授却并不试图成为权威。
除去括号中的内容,胡教授的简历是标准的教师个人主页风格——31岁成为南开大学副教授,40余篇SCI,担任多本期刊审稿人、中国核物理学会理事,学问和履历自然不容质疑。但是他却总是要“皮一下”,或是坦白“被强行拉去的”,或是“感谢各位前辈大佬支持”。
这种叛逆,或许就是他如此受欢迎的原因。他反叛的是权威,也是围绕着追求权威而展开的评价体系。
(胡教授个人简介其四)
知识就是权力,老师是一种代表知识的权威。
中国向来不缺与此有关的俗语。“为人师表”,是说对学生而言,老师是智识的来源、德行的榜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形容老师于学生的恩情之甚。
教育是社会阶层跃迁的阶梯,一方面,学生因老师传授的知识而能谋生;另一方面,老师——特别是高等教育阶段——做为教育体系的掌权者,很大程度上把握着学生未来的机会。
老师的权威不止于此。对社会而言,深耕某研究领域的专家掌握着特定的话语权,也有着独特的贡献。屠呦呦的青蒿素,袁隆平的杂交水稻,无不对人类命运带来深远的影响。
无论是作为知识的权威,还是成为任何意义上的权威,都意味着获得尊重、敬仰,说话有分量。许多权威者并不慕名利,但社会总愿意以此作为对TA贡献的嘉奖。
这使成为权威极具吸引力,不过普通人总是远远多于权威的。若不指望成为超越所有人的“绝对权威”,在竞争中能胜别人一筹也是好的,这将使自己获得比别人更多的资源,更高的地位,成为“相对权威”。
围绕着权威,“人往高处走”的社会层级就此形成。与此同时,精于包装的竞争体系也产生了。
作为陌生人互相了解的重要窗口,简历的包装逐渐成为约定俗成。展现自己最金光闪闪的一面,通过包装把五分吹成八分,看热闹的、初认识的,自然很容易被唬住。成为“权威”,有时并不需要相对的能力,却能收获类似的红利。
然而,相比中英混合的期刊名,晦涩深奥的专业名词来包装自己的简历,胡教授选择了“说人话”。几句大白话轻飘飘的,却解构了厚重的权威。
权威要求人做华丽的包装,带严肃的面具,将自己与普通人隔开。而它的反面,正是人情味。
(袁隆平院士谈及带博士)
与教科书上遥远的肖像不同,袁隆平酷爱麻将,并美其名曰“每日脑力训练”;被问到“博士生好不好带”,他着急得猛抓脑壳;自称自己“爱好自由,特长散漫”。
另一位历史书上的人物梁启超,上课的开场白是:“兄弟我是没什么学问的,”想了想,才又补充道:“兄弟我还是有些学问的。”
在自己的学科与中国的历史中,两人都是当之无愧的绝对权威。然而,他们首先是生动的人,而不是某些名号、荣誉的叠加。或许,相比追求胜过他人、成为权威,梁先生更在意中华民族的崛起,袁老更在意填饱更多人的肚子。
对这套沉迷包装的评价体系,胡教授更是戏谑有加。
在个人荣誉一栏,他罕见地大写了好几项大奖,包括2006年时代周刊年度风云人物、2008年感动中国奖特别获得者、2022年奥林匹克奖得主。
这些奖项初看是不能比肩的荣耀,但实际上它们的获得者分别是——“你”,“全体中国人”,“全中国人民”。大家纷纷发现,原来自己也和胡教授一样荣誉等身;有人还称,自己还比教授多一个2019年度地球卫士奖——获得者是支付宝的“蚂蚁森林”。
(网友参与的投票)
而另一位同校的陈璟教授直接在此栏贴出了一张表情包——“那些只是虚名而已,就好像浮云一样”。南开大学的老师,都有些相声在身上的。
作为中国顶尖院校的教授,两人都是相对权威者,却不费力维护自己的门槛,反而以率真示人,以叛逆解构,实在难能可贵。在幽默中,从权威到普通人的层级体系显得扁平起来,引起众人的喝彩。
毕竟,包装、竞争、层级与权威,显然不只是学术圈的事。
难以年轻的年轻人
胡金牛教授简历走红的时机,正是今年保研推免的高潮。
他能出学术圈而爆红网络,少不了学生的助推,更是因为当前的互联网用户——大多是Z世代的年轻人——需要这样率真且叛逆的声音。
作为80后,胡教授的精神世界还年轻着,可惜的是,与他相比,年轻人们或许已过早地衰老。作为社会资本尚不丰厚的游戏参与者,TA们能做的,往往是接受规则,而不是反叛。
无论是90后还是00后,但凡求过职,相过亲,申过研究生,甚至只需竞选过学校干部,TA就知道自我包装有多重要。且看大家的简历,往往都是搜罗着能写的,套上话术后一股脑儿全加上去。
(一些简历话术)
按照胡教授的风格,这些简历应该是这样的:我学习能力强(目前能力暂时不能独当一面,得边干边学),时间管理能力佳(上班摆烂,下班不多待一秒),在校获得奖学金和各类奖项(参与就有奖,有的是蹭室友的),能熟练操作Office系列(熟练运用Ctrl+C&Ctrl+V,PPT模版很多),有大学英语四六级证书、口语流利(刚刚好过分数线;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相比胡教授的真实,这样但包装确实显得不太可爱,但要在竞争中生存,似乎别无选择。
今年,考研人数457万,相较去年飙升80万,而应届毕业生人数首次超过千万,与此同时,大学与互联网企业却有缩招的迹象。
(近期微博热搜#考研缩招#)
求职者竞争激烈,招聘方占主导,买方市场下对员工的工作要求将更高、更全面。就内容而言,只会写文章已经不够用了,还要有视频思维,互联网思维,战略传播思维。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人或许需要做曾经1.5个人至2个人才能完成的工作,996“福报”式的加班并不罕见。在安家也令人倍感负担,在大城市,薪水与开销几乎划等号,半辈子的工作或许只为一套房。
在巨大的压力下,社会时钟的转动严丝合缝,齿轮们顺着社会层级一步步向更高阶迈进——大学毕业、初入职场、工作老练、跳槽涨薪、成为管理层......似乎一步没跟上,就偏离了轨道,落后于其他人。社会的时钟不以任何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作为十几亿分之一的自己,多么的渺小。
在胡教授的简历中最令打工人们羡慕的,是他在本科与研究生之间有一年断层,但他却理直气壮地让人不要问中间经历了什么。
(胡教授简历其五)
但对大多数人来说,简历中有空窗期,往往会增加求职的劣势。前不久,#面试被问空窗期久怎么回答#就登上了热搜,2.5亿人在线学习如何在用话术包装离职原因,包括但不限于考研考公、被裁员、婚育。
“哎,难道就不能有一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吗?”热评第一如是说。但职场空窗期,似乎就是一种错误,一种效率不高的体现。
在围绕着权威铺开的层级系统中,没有人、没有地方能避免竞争。但过度竞争带来的内卷,往往令人陷入内耗的境地中——不喜欢,但为自我利益考虑,不能实际反叛而只能抱怨,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迷茫。
(关于空窗期,网友的评论)
类似胡教授简历这样的非主流事件,只能是年轻人们的短时慰藉。读时感到快意暗爽,赞叹几声,笑一笑,还是要继续在竞争中奋斗。
洒脱与淡然,是年轻人消费不起的奢饰品。在系统性的压力中,人们的精神内耗,终究是难以好全。
不过,意义似乎不在于好没好全,而是在于“知情”,即在对现状态感到迷茫、反感时,看到另一种态度,另一种选择,另一种人生。
知情了,才能开始思考,开始选择。就像通讯与交通匮乏时,住在极寒地带的因纽特人有几十种词汇来形容雪,却从来不知道赤道的终年炎热,北京的四季分明,西欧的湿润温和,便无从判断自己是不是喜欢严寒,无法选择自己想过何种生活。
(一些决定流浪的年轻人)
网络能让人们看到,在当前的竞争体系里,有奋力向上的竞争者,有胡教授这样解构权威的相对权威者,也有放弃一切去流浪的毕业生——无论是从大学还是大厂。
有人认同接受,有人淡泊反叛,也有人出走寻找自我。这些选择没有完美的答案,人生本就该如此广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M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