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天下实验室 （ID：vistaedulab），作者：陈劲松，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8月20日，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罗伯逊县的大部分学区都已经开学。考虑到新冠疫情依然肆虐，学校允许学生自由选择到校上课还是远程上课。
舍基娜和列侬两姐妹选择在家中上网课。然而听课中途，视频中老师的身影突然冻结。她们的母亲检查了一下，发现是屋顶的星链天线坏了，已经无法修复。
为了不耽误课程，这位母亲立刻打电话给了美国五家宽带公司，看看能不能迅速为家里建立连接，但五家公司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你所在的地区不提供服务。
两姐妹所在的奥鲁姆（Orrum）是一个不到100人的农村小镇，整个镇都没有交通信号灯，甚至也没有一个超市，买点吃的都要开车去到30公里之外，手机信号非常之差，通常只有2G连接。对于这样的穷乡僻壤，利润驱动的美国宽带公司自然不会在此修建基础设施开通网络。
罗伯逊县是个农业县，占地很大，居民以种植大豆和养猪为生，居住非常分散。整个县约有两万户家庭（占所有居民的43%）没有互联网连接，即居住在所谓的互联网死区（Internet Dead Zone）。
罗伯逊县学区为了解决上网问题，想出了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办法：学校把讲课视频拷贝到U盘里，不能上网的学生每周来领一次U盘，然后回家里上课。
“这不公平。”16岁的舍基娜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她最近一直试图用手机联网，但手机信号很糟糕，视频时断时续，“城市里的人可以拥有1000M的宽带，我们农村人也有权利访问互联网。”
如同舍基娜这样，生活在低收入或农村社区而没有宽带服务的美国学生足有数百万之多，而根据教育非营利组织Common Sense Media的一项数据，在2019年，1500万美国中小学生生活在带宽不够的家庭。
《风雨哈佛路》剧照
在新冠疫情暴发之前，带宽只是影响了学生做作业（美国老师会把作业放到网上供学生下载），但疫情暴发之后，没有足够的带宽就意味着失学，并且在社交上与其他同学隔离。
面对这种窘境，美国各地的学校只能用变通的办法来解燃眉之急。从威斯康星州到堪萨斯州再到阿拉巴马州，各地的学区都将校车改装成了流动的Wi-Fi热点，家长带孩子来到热点附近，然后才能上课。
北卡是美国第二大农业州，这个州地势复杂，遍布山脉、沼泽和岛屿，互联网连通率一直位于各州底部。奥兰治县是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的所在地，就在该州最著名大学的附近，有超过5000户家庭没有互联网服务。更不可思议的是，奥兰治县学区距离北卡著名的三角研究园只有十来公里的距离，这个研究园聚集了IBM、思科等数十个高科技公司。
“这是极具讽刺意味的。”该学区负责人费尔德女士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说，“美国人发明了互联网技术，却有很多美国孩子无法访问互联网。”为了让学生们上课，这个学区开辟了1500多个Wi-Fi移动热点，在各个社区来回穿梭。
奥兰治学区South Robeson 中学的老师莎朗·亨特称，自己学校310多名学生中有60多名生活在互联网死区，连Wi-Fi移动热点都无法到达。这些学生的家长每周来一次学校，上缴写满作业的U盘，然后领回新课程的U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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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U盘教学让老师也身心俱疲。
亨特在学校里教8年级数学，每天工作12到14小时。从早上7点半到下午3点，她要在课室里完成教学，然后将视频拷入U盘。回家后又要花5到6个小时备课以及批改作业。
在亨特的班级里，有一半的学生家里没有互联网接入，有一个家庭必须走出500米，来到十字路口，手机才有信号。开始亨特还试图用电话教学答疑，但这样效率实在太低，一段时间后不得不放弃。
马斯克开通星链服务后，北卡的居民貌似有了新的选择，但每个月140美元的高昂费用让大部分家庭望而却步。美国的宽带服务本来就非常昂贵，星链的价格更是有线互联网服务商的三倍。
乔西也是奥兰治学区居民，她订阅了一年星链后不得不取消，“如果我必须支付那么多钱，那么我宁愿不上网。”乔西接受当地媒体采访说，她是残疾人，丈夫打零工，没有稳定的收入。
但后果是严重的，乔西14 岁的儿子尼希米现在必须依靠U盘上课，学业受到了影响，“以前我的成绩不是A就是B，现在经常不及格。”尼希米说。
互联网死区影响的不仅是教育，甚至会决定你的生死。
今年 3 月，芝加哥大学的研究人员在JAMA Network Open杂志上发表了一项研究，该研究表明，在美国，新冠死亡率和互联网接入率相关程度最大，而不是通常设想的社会经济地位、教育、年龄、残疾、租金负担、健康保险或移民身份等等。
根据这份报告的数据，互联网介入率每增加1%，新冠死亡率就会降低十万分之二到六左右。更令人惊讶的是，这种趋势不仅适用于互联网接入低的美国农村地区，而且适用于已经普及了宽带接入的城市居民。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城市中如果不能访问互联网，那么你死于新冠的可能性就会大为增加。
该研究的作者之一Lin在接受VOX采访时认为，这是因为没有互联网，就没法及时获得准确的新冠信息。“如果他们对互联网的访问受限，他们就会更多地依赖社交或电视广播来获取与新冠相关的信息。”她说。这可能会导致受到低质量信息的影响，比如疫苗阴谋论等，从而拒绝接种疫苗。
互联网死区是数字鸿沟（Digital Divide）的一种极端表现。
美国塔夫茨大学弗莱彻学院全球商务系主任巴斯卡尔·查克拉博蒂认为，除了受到严重影响的教育之外，美国数字鸿沟问题的严重程度已妨碍到了包括远程医疗服务在内的各项公共社会服务的开展。
种族不平等问题也因为数字鸿沟而加剧。没有家庭互联网的美国人中近一半是非洲裔和拉丁裔家庭。高达 40% 的非洲裔、拉丁裔和印第安原住民后裔在数字素养方面存在不足，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就业。
造成美国互联网死区和数字鸿沟的主要原因，是缺乏对网络服务的监管和开放的互联网接入政策。这就导致在部分城市和农村地区，互联网服务供应商自然而然形成了垄断。据统计，约8000万美国人无法自主选择网络服务供应商，约一亿五千万美国居民由于成本等原因无法使用高速互联网接入服务。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美国政府封杀华为加深了自己国内的数字鸿沟。
尽管 AT&T 和 Verizon 等美国大型运营商一直排斥使用华为中兴的设备，但华为多年来一直在向美国偏远和农村地区的供应商销售网络设备。2019年，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的文件显示，华为设备已接入密苏里州、怀俄明州、堪萨斯州和蒙大拿州等州的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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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较小供应商的农村无线协会总法律顾问卡里·班内特在国会作证，华为与全国约 40 家公司开展业务。她说，她自己集团的十几名成员使用华为和另一家中国电信公司中兴通讯的设备。她补充说，一旦禁止华为设备，可能会波及依赖运营商无线服务的企业，从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到牧场和农业。所有这些部门都越来越多地使用互联网连接技术。
时至今日，距离特朗普发布华为禁令已有3年，但这些华为的设备依然在运作，因为美国运营商发现，更换他们的成本实在太高，而政府的补贴远远不够。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在今年6月对国会表示，换掉这些中企设备的成本将高达53亿美元，远超国会去年给出的约19亿美元预算。
因此，没能获得补偿资金来换掉中企设备的公司将陷入困境，这势必会让电信企业的日子变得非常艰难，让更多的偏远地区失去互联网连接。
为了消除互联网死区，填平数字鸿沟，拜登政府在“美国就业计划”中专门设置了一项650亿美元的预算，预期在8年内弥补美国数字基础设施缺口。这项计划试图解决“最后一公里家庭互联网接入”。
这笔资金貌似庞大，但分到8年当中，每年只有80亿美元左右，想想单单更换华为中兴的设备就需要53亿美元，就能得知这个方案只能是杯水车薪，美国的U盘教学，预计还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天下实验室 （ID：vistaedulab），作者：陈劲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