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食通社Foodthink (ID:foodthinkchina),作者:王昊,编辑:天乐,原文标题:《<自然>发文:农场越大,生态越差!大规模有机农业的常规化之殇》,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日前,《自然-植物》(Nature Plants)发表了一项的研究,发现同样是贴上有机标识的农产品,环境影响却大相径庭。农场越大,农场主就越不可能采取有利于生态的措施。
来自康奈尔大学土壤与作物学系的Jeffrey Liebert等人调查了500余家美国的有机农场,发现无论是生产实践、生态影响、农场管理还是销售渠道,大农场和小农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然而,市场仅仅笼统地将它们的产品都归为“有机”,不仅让消费者无法做出更明智的选择,也让更加环境友好的小农场感到不满——这些大农场不仅降低了有机农业的环境门槛,让有机农业越来越像常规农业,而且在市场和政策上进一步挤压小农场的生存空间,让小农场的生存愈加艰难。
一、有机农业的常规化趋势
过去三十年里,美国有机农场的平均规模一直在变大。目前在有机农业占据的2200万公顷土地上,超过一半属于405公顷以上的大农场。
作者认为这一转变的重要原因是,过去几十年中,从事常规种植的大农场主看到有机农业的市场前景,转而将自己的部分土地投入有机生产。
在美国有机农田的所有者中,49%的农户以销售有机产品为主,而剩余51%却主要销售非有机产品。换句话说,常规种植的农户将农场的一部分土地用于有机种植,这种“平行生产”的情况已经占到全美有机农田的一半以上。
统计显示,四十年来,美国的有机农田越来越向大农场集中。图源:Liebert, 2022
这也导致了美国有机农业的“常规化”趋势,即用类似常规农业的方式来经营有机农场。比如,大规模种植单一作物,动用大型农机操作,并不真正关注生物多样性和土壤健康;为了供给批发市场,产品也必须标准化,追求产量而非品质,导致大量产品被浪费在地头。换句话说,除了不再使用有机农业禁止的化学投入品,其生产模式和常规农业非常类似。
关于有机农业发展的两种假说:一种认为有机农业将常规化(紫色箭头),另一种认为会“分岔”(绿色箭头),常规化的大农场会专注于某些高利润的作物,而“手工”小农场会灵活地种植各种适销的作物。图源:Karp,2015
研究者将农场按面积分为三类,39公顷以下的小农场(585亩),40~404公顷(600-6060亩)的中型农场,405公顷(6075亩)以上的大型农场。调查发现,超过一半的小规模农场几乎没有机械化,其中只有6%的农场的机械化率在75%以上。而在大农场中,高度机械化的比例是48%。
在轮作方面,尽管大多数农场都栽种3~9种作物,但还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中小型农场每年要轮作30种以上的作物。而在研究者访谈的几十家大农场中,能做到如此多样性的农场却一家也没有。
这些“常规化”有机农场也继承了常规农业的经营模式:更多使用非家庭的劳动力,甚至是季节性的临时工;很少直接对市场销售,而大多是通过批发,或和大型买家签订农业订单。
调查发现,一半以上的大农场对批发渠道的依赖高于75%,而接近80%的小农场不依赖批发,或将其控制在很低的比例内。这就导致小农场生产的食物大多集中在160公里的范围内销售,而大农场则大大超过这一数值。
二、生态影响
这两种农场对于生态环境的影响又如何呢?
研究者选取了八项有机农业中常用的生态友好措施:轮作、堆肥、吸引昆虫的种植、减少耕作、作物覆盖、间作、河岸缓冲区、边界种植。
文章中涉及的八种措施,其中“昆虫种植”是指在农场作物中间种植花卉等吸引昆虫的作物;“边界种植”是指在农场边界保留半自然的灌木等,为农场提供更复杂的生态系统;“河岸缓冲区”指的是在河岸保留植被,控制河道侵蚀的同时也减少沉积物进入河流。
结果发现,在这八项措施中的七项中,越大的农场,实施这些措施的可能性也就越低。在堆肥、间作、边界种植和种植昆虫植物这四项上,区别尤其显著。而大农场只在减少耕作这一项上胜出。
作者将这些手段分为三类:效率、替代、和重新设计。
效率类的手段就是为了更高效地应用投入品和劳动,因此受到大农场的青睐。例如借助免耕的方法,可以有效地节约大农场稀缺的劳动力,和他们大量使用机械化的目的是一致的。
替代手段则是将原来的投入品或措施替换成更可持续的,例如用堆肥替代化肥、用秸秆覆盖代替地膜、用轮作代替单一种植等。这些措施通常是大农场和小农场都会采取的。
但最大的难点在系统的重新设计上,如间作和种植昆虫植物。在前两类手段上,有机大农场也许能和小农场采取类似的措施,但他们却在系统设计方面无法和小农场相提并论。因为面积大,采取这些措施时,大农场天生就面临着困难。
例如,间作不利于机械化,因此被大农场舍弃。而种植多样化植物吸引昆虫的方法,也受到面积的影响而无法施展。一旦农场面积扩大,昆虫就难以覆盖整个农场,既会影响传粉,又不利于虫害防治。尽管大农场可以采用在农田周边大量种植吸引昆虫的植物,来弥补面积上的劣势,但要把这些生产性的土地用于非生产的功能,对于大农场来说仍然是相对困难的,何况许多农场的土地来自短期租赁,还需要支付高额租金。
三、竞争、渠道、认证,谁在限制有机农场?
大农场的涌入让小农场感受到了压力。
研究者调查了有机农场主认为谁对他们的竞争压力更大。令人惊讶的是,农场主选择最多的并不是和他们生态位相同的同行。中小型有机农场主选择最多的是“大型有机农场”,而大型农场选择最多是“大型常规农场”。
结合二者的销售渠道,不难对这两类农场主的担忧做出解释。大农场卖给大型经销商时,他们的产品在超市货架上和同货架的常规农产品抢市场,自己也要尽力满足经销商的要求。而小农场虽然在农夫市集等其他渠道售卖,却也不得不面对超市里更便宜的来自大型有机农场产品的竞争。
这反映了目前有机行业发展的重要困境:主流销售渠道被少数大型的零售商和电商所控制,他们在有机农产品的定价上仍然具有强大的话语权。当零售商对一部分有机农民压价时,市场内的其他有机农民也在承受价格压力,因此大多数人只能尽量压低售价和成本。
为了进入批发渠道,农场必须遵守更严格的食品安全标准,这也可能限制农民选择生态友好的种植方式。例如2006年,因为菠菜中的大肠杆菌爆发,加州政府制定了对野生动物的防范规定。其中要求种植蔬菜的农场清除周围可能藏匿野生动物的植被,并在农场周围设置陷阱和毒药,还要农场自行承担大量监控污染的成本。
另一方面,不同生产标准差异导致生态价值的差别,却没有在主流的有机标准上反映出来。大农场的产品价格更低,但却可能是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的。但这些商品在市场上和小农场的产品同样贴着美国通行的国家有机标准NOP(the National Organic Program)的标志,对于消费者来说难以区分二者对生态的影响。
批评者认为,正是因为NOP长期以来不重视生态和环境价值,迁就那些无法达到更高标准的大规模农场,才导致了目前的局面。这也让对生态更友好的小农场感到了不公平。他们更愿意寻找其他替代的认证方式来证明自己的社会与环境价值。
除美国农业部认证的有机标志(左)外,美国农民也可以选择其他有机或生态认证(右),其中不少是地方性的组织发起的。但也有激进的批评者认为,任何正式的认证都会给小生产者增加障碍,最终有利于大公司和大农场。
四、“有机”并不是终点
为了让农业更可持续,我们当然应该鼓励和支持少用和不使用农药化肥的种植方式。但同时也应该反思,农业转型的目标究竟何在?手段和目标真否真的匹配?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应该如何补足?
有机农业作为一种抵抗工业化常规农业的环境和食物运动,本是由关注土壤健康的小农户开创的。但随着公众意识的提升,有机产品逐渐被消费者认可,有机农业也不可避免地被资本盯上,让“有机”的价值逐渐被稀释和淡化,最终被简化为一个有机认证。同样的故事在国际和国内都在发生。今年阿里旗下某生鲜电商大打有机牌,合作的生产基地动辄几亿的销售额,规模惊人。
但本文中的研究让我们看到被有机认证遮蔽的生态、环境和社会价值,用详实的调查展示了大规模农场和小规模农户之间的区别。它也让更多真正关心环境和农业农村问题的人看清,究竟谁才是对环境真正友善的,谁才是真正需要支持和培育的。
参考资料:
Liebert, J., Benner, R., Bezner Kerr, R. et al. Farm size affects the use of agroecological practices on organic farms in the United States. Nat. Plants 8, 897–905 (2022). https://doi.org/10.1038/s41477-022-01191-1
Sustainable management practices vary with farm size in US organic crop production. Nat. Plants 8, 871–872 (2022). https://doi.org/10.1038/s41477-022-01194-y
Daniel S. Karp, Patrick Baur, Edward R. Atwill, Kathryn De Master, Sasha Gennet, Alastair Iles, Joanna L. Nelson, Amber R. Sciligo, Claire Kremen, The Unintended Ecological and Social Impacts of Food Safety Regulations in California's Central Coast Region, BioScience, Volume 65, Issue 12, 01 December 2015, Pages 1173–1183, https://doi.org/10.1093/biosci/biv152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食通社Foodthink (ID:foodthinkchina),作者:王昊,编辑: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