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 （ID：vistaweek），作者：叶橙子，头图来源：《三年A班》截图
当一个令人厌恶唾弃的现象存在已久，最让人痛心的，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它最终牵扯出极为恶劣的后果。
这两天在热搜上被热议的网课爆破、网课入侵便是如此。
10月28日，河南省新郑市第三中学的一名历史教师上完网课后在家中猝死。
录屏显示，在她最后一节课上，有不明网友侵入网课的线上会议室，霸占公屏、播放音乐、打字辱骂。
当地教育局已报案，公安机关已立案侦查，表示“去世教师的死亡原因现在尚不能定性，调查结果后面会向社会公布。”
这便是俗称的“网课爆破、入侵”，一群网友闯入正常的网课课堂、破坏秩序，甚至播放血腥色情画面。
它已经存在许久，只是直到近期，才被涉及人命的悲剧捅到了台面上。
最开始，网课入侵还只是极小一部分人的恶作剧。
但慢慢的，它演化成了一门以辱骂、发泄、破坏为目的的黑产。
受害者则是无辜的教师，尤其是年纪偏大、用不明白线上会议的老师们。
电影《搜索》
“只是恶作剧而已”
事件最初会引发关注，是因为去世老师的女儿发布微博求助，陈述自己在母亲意外去世后发现她遭到网络暴力。
微博截图
网课录屏显示，刘老师原本在正常上课、向同学提问。
会议屏幕突然被一位闯入的陌生网友占领，开始大声播放歌曲、盖过刘老师的声音，并开始打字。
视频会议截图
有学生开麦提醒老师把这个人踢出去，并表示如果老师不会操作，可以先把主持人转给其他人帮忙。
也有多位学生私聊老师，希望帮忙。
但在听到了学生开麦指导老师踢人后，入侵网课的人开始进行打字辱骂，继续扰乱课堂。
视频会议截图
@新京报采访了去世老师的丈夫，而丈夫回忆，大概去世的一周前，他就听到过有人在妻子上网课时开麦唱歌、辱骂老师，发一些违禁的图片视频。
“当时大概有五六分钟的时间，我看我爱人的情况已经特别不好了，非常生气。”
事后他们翻阅聊天记录，发现在不同日期里，不少学生向老师发消息提建议。
这证明，类似的网课入侵已经发生了多次。
聊天记录截图
在任意平台搜索“网课爆破”“网课入侵”，你都能搜到大量帖子。
抱怨者居多，但同时也仍有人沾沾自喜、炫耀着自己入侵网课的功绩。
抖音上就有人把网课入侵的记录做成合集，视频动辄上万点赞，记录爆破过程中的“搞笑”瞬间。
短视频截图
而视频底下，网友们点评揣测着老师的声音、谈吐、爱好，仿佛把被攻破的课堂视为某种战利品。
短视频评论截图
网课爆破、入侵的称呼最早是从贴吧时代的“爆吧”的化用。
就像集体冲进某个贴吧里乱发帖一样，他们一窝蜂地冲进网课里捣乱，直到这堂课被迫中止，也就达到了“爆破”的目的。
他们也因此自称为“爆破手”。
via @中国新闻周刊
最开始它像是一种网络奇观，停留于标新立异。
比如混进网课课堂后顶着猪猪侠的头像放主题曲，又或是把自己的头像背景设置成一些搞笑场景。
这一阶段的网课入侵，更像是一些无聊的人，用奇怪莫名的方式彰显存在感。
规模很小也尚未造成过分影响，大家要么一笑了之，要么踢出去完事。
因此有些网友遇上的网课入侵场景非常荒诞，可能是网友们顶着卡通头像互相玩梗。
但这一行为，很快朝着恶劣方向开始演化。
他们开始在公屏上乱涂乱画，让学生们看不清老师的上课课件，又或是干脆写下辱骂的言论。
视频会议截图
又或是把自己的屏幕共享给所有人，放图片、播视频，让大家看着他玩上许久的游戏，打断课堂。
社交账号截图
播放游戏视频形式的网课入侵，甚至还算是影响轻微一些的。
甚至有人在共享屏幕后，开始展示一些极为血腥暴力的画面，引起师生们的恐慌。
人性的阴暗面在这一行为中找到了肆意妄为的空间。
社交账号截图
网课会被盯上，某种程度上与它所依托的线上会议特点相关。
在微博、贴吧之类的平台跟帖留言辱骂，别人至少还能顺着账号锁定方向。
可那些临时的线上会议平台里，只要他们退出会议，普通人就很难继续追踪质问，难以维护自身的权益。
线上会议的渠道，就像是一群网络暴徒新发现的、可以耀武扬威的大陆。
使用钉钉、腾讯会议这些线上会议平台的人很多，应用场景也很多，比如部门开会、线上面试等等。
但在种种原因的影响下，最后是学校网课成为了被集中冲击的对象。
恶意扑向教师
和常规的线上会议相比，学校网课天然带有一些“更好下手”的特征。
它更稳定、时间更长，让“爆破手”们等同于找到了长期消遣的对象。
同时，许多上网课的中老年教师操作不熟练，很多时候哪怕发现了不对劲，也不知该如何禁言、踢人又或是关闭会议。
更重要的是，存在需求。
之所以称网课入侵为“黑产”，是因为它有需求、有供给，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
它不再是小部分人的一时兴起，而是源源不断地发生。
需求端可能是一些不愿意上课，又或是想捉弄老师的学生，因为网课的会议号往往只有老师、家长与学生知道。
从网络爆破群中流传出的聊天截图也证明了这一点。
爆破群聊天记录
截至昨天，一些平台依旧能轻易地搜索到与网课入侵相关的个人账号。
“爆破手”们让网友在评论区提供会议号，他们得以涌入课堂。
也有的课堂需要身份认证进入，这时“爆破手”会把昵称改为其他同班同学的名字，试图浑水摸鱼。
社交账号截图
就网上能搜到的信息来看，大部分网课入侵都是免费胡闹，或者发个红包让群友抢。
但已经有人可以通过它进行牟利，这让网课入侵的活动变得更令人毛骨悚然。
网上有截图爆料，称“爆破”前要给群主或群友付一些钱。
也开始出现明码标价的账号，仅需要10元、9.9元的低廉价格就可以提供永久爆破服务，如果只需要爆破一节课，收费五毛等等、价格更低。
只是尚未形成规模，更像是水军生意的衍生品。
社交账号截图
不过相比于金钱，“爆破手”从入侵黑产中获得的是另一样东西——
虚妄的正义感。
不少人认为用这种方式去对待那些布置作业、拖堂的老师，是所谓的正义行径。
贴吧中曾有人发帖，说上课老师是位孕妇，被网课爆破都气得有些低血糖了。
结果下一句话却是：吧友们给点力，就算我们是鼠鼠也是正义的鼠鼠。
社交账号截图
鼠鼠指的是下水道的老鼠，一种自嘲无能的网络称呼。
他们其实知道这一行为并不光彩，“正义”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幌子，欺软怕硬的伪装。
via @中国新闻周刊
游戏媒体@触乐曾经卧底一个一百多人的网课爆破群，群内除了并不让人意外、心智并不成熟的学生。
还有借助入侵机会来辱骂老师的成年网友。
比如一位大哥多次在群里表达对“老师”这个职业的痛恨，他瞧不上图片、视频投屏扰乱课堂的方式。
想要以言语对线、毁掉课堂的方式来“整老师”。
via @触乐
我们无法得知这位大哥的过往经历，但可以确定的是，网课爆破的限度早已远远超过了所谓的“整”、所谓的“恶作剧”。
很多学生详细描述了自己的老师受到网课爆破时的反应。
年轻教师们往往反应较快，他们更了解如何操作、关闭会议来掌控局面。
同时他们也更了解互联网上毫无理由、群起攻之的特性，明白这是他人的闹剧，更容易保护自己的情绪不被影响。
via @荔枝婚
年纪稍长的老师受到的冲击要大上许多。
有网友称自己的物理老师是一位快退休的老爷爷，入侵的“爆破手”又放歌又骂人，老人呆愣在那、手足无措，什么话都没说。
学生们感觉老师都要哭了。
也有人表示自己的老师已经因此请假，她被涌入的“爆破手”们轮流开黄腔。
短视频评论截图
网课入侵的现象之所以特殊，在于它把虚拟世界被夸大的恶意引向了现实。
而且让原本分散的咒骂聚集起来，集中倾斜到了一个个具体的老师身上。
且随着一堂堂网课被迫中止，收到冲击与伤害的群体也早已不只是个体。
而是蔓延到许许多多、尊重教育的师生上。
新郑三中的老师上完网课去世后，有学生向她发去道歉，责怪自己没能在网课入侵发生时为她说话
亟需建立的应对机制
网课入侵现象发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之前曾有人或机构尝试劝阻、干预，但效果十分有限。
比如《王者荣耀》的一位电竞选手梦某，很多爆破网课的人就是顶着他的名字与头像。
视频会议截图
梦某本人其实挺冤枉，也算是受害者之一。
他只是一个曾经因偷塔操作被热议的电竞选手，机缘巧合之下，以他为主角的鬼畜视频莫名爆火，成为了一个梗。
最早一批在网课上进行恶作剧的人播放了他的鬼畜视频。
结果他的名字和头像，慢慢成了“爆破手”们入侵网课时披上的同一马甲。
梦某本人在听说网课入侵现象时，先是在直播中语重心长地劝阻，后又发微博呼吁大家停止行为。
微博截图
但网课入侵的现象并没有因此削减。
大约对“爆破手”们来说，梦某本人的态度根本不重要，他只是被莫名选中、用于扰乱课堂的工具人。
且如今相比于舆论层面劝阻网课爆破，更行之有效的办法，或许是平台或官方在机制层面实现真正的警示与防护。
在防护层面，钉钉、腾讯会议这些平台方都还有许多事可以尝试。
9月初，腾讯会议曾经针对网课入侵现象推出了“一键暂停参会者活动”的功能。
微博截图
用意是好的，但可能无法完全满足实际需求。
因为面对网课入侵最手足无措的人群，往往最不会操作功能界面的。
如何让那些中老年教师轻松地“一键”掌控局面，才是应对网课入侵的关键。
微博截图
除此之外，现在很多学校防备网课入侵的方式只是设置会议密码。
可如果有学生刻意泄露密码，这一方法也可能沦为无用功。
如何面向老师群体去优化功能，让他们更有效、便捷地限制上课人数，也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社交账号截图
在警示层面，如今最缺乏的或许是最基本的普法。
参与网课爆破的网友普遍对行为的严重性一无所知，且对法律规则十分漠视。
甚至会把名字改成网警进行假扮，顶着网警的名号宣传自己的爆破群。
视频会议截图
又或是无知地认为，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别人就奈何不了自己。
网络评论
贴吧中曾有网友发帖，自己的朋友在进行网课入侵后接到了警察电话。
此时此刻，才慌张地劝“兄弟们不要入侵了”。
聊天截图
法律或许无法在道德层面惩戒“爆破手们”。
但当它成为一门黑产，就已经在涉嫌违法的边缘游走。
有法律专业人士指出，网课入侵扰乱学校（事业单位）秩序，导致教学不能正常进行，存在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的可能。
而利用信息网络辱骂特定个人，可能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承担相应行政责任，情节严重可能构成《刑法》的侮辱罪。
至于在未成年学生的课堂里播放淫秽视频文件，或构成传播淫秽物品罪。
不管“爆破手”们曾经如何自圆其说地，把自己的行径粉饰为虚伪的正义。
只要这一黑产得到曝光，内部那些伪装掩盖的无知、恶劣就会瞬间无所遁形。
这样的阴暗面并不可怕，它只是藏在了光线的死角里，才得以滋生灰尘与细菌。
当大众的目光投向它的那一刻，它就会瞬间不堪一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 （ID：vistaweek），作者：叶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