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 (ID:globusnews),作者:张安琪,责编:张希蓓,原文标题:《挡住海底巨口:拯救海洋从“投石”做起》,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09年夏末,在波罗的海通向北海的要道——卡特加特海峡,一艘大型货船不断向水中投放巨石,激起两层楼高的水花。这些方形花岗岩巨石边长超过一米,每个重达3吨。它不远处的一艘帆船同样在向水中投放较小一些的石块。
两艘船总共投放了203块巨石。它们并不是在填海造陆,而是在进行一项保护海底生态的行动——在平坦的海床制造屏障,以增加底拖网捕捞的难度,降低其对海洋生态带来的危害。
向海底投放石块的货船 / Greenpeace
卡特加特海峡(丹麦语:Kattegat,瑞典语:Kattegatt)是丹麦与瑞典“隔海相望”中的那片海。据说古代有船经过此地,船长吐槽这个海峡航行的难度很高,浅滩航道比猫洞还要窄,因此就有了这个由荷兰语Katt(猫)与下萨克森语Gatt(洞)组成的名字。至今,当地海底还有许多沉船遗迹。
卡特加特海峡以及与其南接的厄勒海峡(Oresund Strait)拥有物种相对丰富的海洋生态系统。沿岸国家丹麦和瑞典的渔船可以在这里捕获到鲱鱼、鲭鱼等洄游鱼类,以及鳕鱼、黑线鳕和各种比目鱼等底栖物种,挪威龙虾也在这里被大规模捕捞。
阿德勒格伦德(Adlergrund)保护区内的欧洲比目鱼(Platichthys flesus) © Axel Heimken / Greenpeace
然而,这个从前被视作是多产的海洋生态系统中,现在具有商业价值的鱼类丰度已经非常低了。衰败始于160多年前,当时工业规模的延绳钓捕鱼开始进行,大比目鱼和鳕鱼等资源被开发殆尽。到了20世纪初,机动拖网技术被引入,对渔业资源带来更大的破坏,更多物种相继枯竭。
一张血盆大口在海底张开
拖网捕捞(trawling)是指用渔船拖曳囊袋形网具进行捕捞的作业方式。按捕捞对象和作业水层,可以将拖网捕捞分为不同的类型,例如中层拖网捕捞(midwater trawling)、底拖网捕捞(bottom trawling)。
拖网捕捞中的兼捕问题(bycatch)饱受诟病。拖网渔船对所经之处不加选择地进行捕捞,除了目标鱼类之外,会捕捞到许多非目标物种,例如鲨鱼、鲸、海豚、海龟等,对其造成伤害甚至致其死亡。。当渔网的网目过小时,还会捕捞到许多经济鱼类的幼体,破坏渔业资源。在缺乏有效管理的地区,拖网渔船的活动往往伴随着大量的非法捕捞。
拖网捕捞中,底拖网捕捞最受诟病,甚至被称作是“世界上最恶劣的捕鱼方式”。这种沿着海床拖动渔网进行捕捞的方式多用于捕捞底层鱼类,如鳕鱼、章鱼、虾和各种栖于礁石中的鱼。底拖网就像是一张带轮胎的大嘴,所到之处,不仅将生物一网打尽,还会在海床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对那里的生态系统和物理结构造成严重影响。
底拖网捕捞还会重新悬浮和掩埋有机物质,改变营养物质在食物网中的流动。海洋沉积物里储存了许多持久性有机污染物。底拖网捕捞将这些污染物从沉积物中释放出来,重新混合到水体中,进而被浮游生物、贻贝等生物吸收,回到食物链并进入我们的食物供应系统。
当沿岸的渔业资源已经日益严重地被过度捕捞之后,渔船不得不向新的海域进发。底拖网的触角逐步伸到离岸更远、更深的海底,而深海鱼类一般寿命长、生长缓慢、成熟晚、繁殖力低,十分脆弱。
底拖网捕捞作业 / Greenpeace
众多案例已经表明,世界各地的大量物种因底拖网捕捞而受到威胁——珊瑚被打碎并埋入沉积物中,海草床、海藻林被毁坏,深海鱼类种群在被捕捞之后迅速崩溃。
另外,底拖网捕捞还会加剧全球气候变化,将海底沉积物中储存的大量碳释放出来。发表在《自然》杂志的一项研究估计,每年被释放出来的二氧化碳量在6到15亿吨之间。与之相比,2019年,航空业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为9.18亿吨。
在卡特加特-厄勒生态系统(The Kattegat and Öresund Ecosystems),厄勒海峡的鱼类群落受影响较小。由欧洲议会在2013年发布的文件《丹麦渔业》称,有理由相信,卡特加特海峡和厄勒海峡出现物种丰度差异的原因就在于拖网捕捞。因为没有受拖网捕捞之害,厄勒海峡的鳕鱼和其他底栖物种的生产力水平才高得多。
针对底拖网捕捞的漫长斗争
根据欧洲议会的报告,2009年以前,卡特加特海峡从来没有设立过针对拖网捕鱼的禁渔区。相反,在卡特加特海峡的大部分地区,使用各种拖曳式渔具是允许的。
当然,这不意味着卡特加特海峡的捕鱼活动是无所禁忌的。那里的渔业资源不断减少,倒逼政府部门采取了多种渔业管理措施来恢复资源,包括捕捞天数限制、总可捕量限制、休渔期、网目尺寸限制等,并且不断加强各项管理措施的力度。例如,2003到2007年,鳕鱼的总可捕量缩减了三分之二;1989年时实施的网囊网目限制为60~70毫米,到2005年加强到90毫米。
尽管如此,鱼类资源状况并没有好转的迹象。而且因为没有限制底拖网等破坏性捕捞方式,卡塔加特海峡的海底地貌和生态仍遭受重创。
即便是在卡特加特海峡的保护区内,底拖网捕捞都未能得到有效制止。同样的问题在欧盟的海洋保护区普遍存在。根据国际非盈利海洋保护机构Oceana的分析,尽管欧盟的海洋保护区已经覆盖了十分之一以上的海域,但2020年,在保护区内发生了超过250万小时的底拖网捕捞。
今年2月份,欧洲环保非政府组织海洋危机(Sea at Risk)撰文指出,一众非政府组织对于欧盟国家在欧盟自然法上的执行不力,以及广泛存在的破坏性捕捞方式不满,欧盟的纵容并没能改善已经受威胁的海洋物种和栖息地保护状况。这些非政府组织呼吁迅速纠正这种平衡,并在欧盟范围内禁止在海洋保护区内进行底拖网捕捞。
阿德勒格伦德(Adlergrund)Natura 2000保护区内海底的河床岩石与海底生态 © Axel Heimken / Greenpeace
艰难通过的新法规
正是由于保护区不够有力,这才有了开头提到的“沉石行动”。
2009年,国际环保机构绿色和平北欧分部在卡特加特海峡的两个Natura 2000保护区Fladen和Lilla Middelgrund周围的海床上放置了203块巨石,以保护海底生态系统免受底拖网捕捞之害。
这种保护手段并非孤例。例如意大利的五渔村(Cinque Terre)等海洋保护区,也会通过投放石块这样的措施来辅助管理其中的渔业活动。
阿德勒格伦德(Adlergrund)保护区内的圆形虾虎鱼(Neogobius melanostomus) © Axel Heimken / Greenpeace
随后,绿色和平向欧盟委员会提交了一份正式投诉,指出瑞典的一部分Natura 2000保护区缺乏保护。
2015年,欧盟委员会通过条例,自2016年起,在卡特加特海峡丹麦主权水域的三个Natura 2000保护区内的若干区域中,禁止使用底层接触式渔具,其中部分区域实施全面禁渔。
Natura 2000是一个自然栖息地和野生动植物群保护网络,由欧盟于1992年5月21日正式建立,要求各成员国指定各自国家的特别保护区。它保护欧盟18%的陆地面积和超过8%的海洋领土,是世界上最大的协调性的保护区网络,为欧洲最有价值和受威胁的物种和栖息地提供了一个庇护所。
“沉石行动”13年后,卡特加特海峡及周边海洋地区的渔业保护迎来新的转机:2022年7月9日,欧盟通过了新的条例,从7月11日开始,卡特加特海峡内多个区域将全面禁止底拖网捕捞,其中就包括绿色和平“沉石行动”的Fladen和Lilla Middelgrund保护区。
根据这份条例,卡特加特海峡的两边、丹麦和瑞典都要为落实海洋生物保护而对相应区域的渔业作出限制。
在丹麦水域,有六个《海洋战略框架指令》区域和一个Natura 2000保护区禁止拖底渔具捕捞。在瑞典水域,四个Natura 2000保护区将实行捕捞限制。其中,有一些地区将被禁止任何形式的捕捞,其他地区则仅允许使用手提渔具、贝类罐和中上层浮拖网捕鱼。
这份条例是丹麦、瑞典和德国向欧盟委员会共同提交的联合建议的结果,最后由欧盟委员会通过并颁发。这份新条例也是对2015年颁布的欧盟委员会授权条例的修订和扩展。
旨在协调保护区与渔业管理的制度条款在现实中应用起来十分困难,需要协调各方利益,而往往保护海洋生物多样性的意愿又不足。虽然颁布过程经历了政客、利益相关企业、渔业协会等多方博弈,但好事多磨,卡特加特海峡迎来的这条渔业禁令大大加强了多个保护区的力度,为未来的海洋保护奠定了一个良好的基调。
绿色和平瑞典办公室农业与海洋项目主任Sandra Lamborn评价道,这一进程证明了,环境保护行动在推动保护措施和保护海洋方面的工作有多么重要,为了能够在2030年之前保护全球至少30%的海洋,这是我们在全球运动中已经迈出的小而重要的一步。
放眼世界,众多国家和地区也在近些年加大力度治理拖网捕捞,但也面临类似的困难与波折。
2010年,拉丁美洲国家伯利兹颁布禁令,在该国所有水域禁止底拖网捕捞,包括其专属经济区(Exclusive Economic Zone, EEZ);2020年,日本海一侧的底拖网捕捞在7、8月被禁止,禁令又在9月第一天被解除;2021年,马达加斯加政府宣布全面禁止近岸底拖网捕捞;也是在2021年,印度尼西亚在禁止与解禁的反复后,又一次全面禁止拖网的使用。
203块巨石重回自然
今年8月,在欧盟条例生效后,绿色和平船队的最新成员“见证者号”重返Fladen保护区,在这里,绿色和平工作人员与潜水员和海洋生物学家一起进行了一次考察,他们想知道,13年后,那些巨石被留在海底后发生了什么。
十三年前被投放到海底的巨石现状 / Greenpeace
多年来,这些巨石已经与海洋环境融为一体,成为底栖生物的家园。
在考察现场的绿色和平北欧分部传播负责人Daniel Bengtsson分享了他的见闻:"我们和潜水员一起下到石头旁边,我们看到它们已经成为水下自然环境的一个部分,海洋生物在那里生机勃勃地成长。”
(作者供职于绿色和平,周薇亦对本文有贡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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