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陶梦琪，编辑：贾嘉、白话日报，原文标题：《从牙签到大飞机，人称“造物主”的工业设计师能赚多少钱？》，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8年前，北京中关村创业大街，有人问大超，我想做个一把就能撸下鱼鳞的刷子，不用来回蹭的那种，你能办到吗？他还没来得及答，另一个问题挤进来，如果想做止鼾枕，一打呼噜枕头就自动充气升高，你画的出来吗……
大超，90后，少年学艺术，大学上了物理系，毕业后至今，做了十年工业设计师。
图片来自受访者
该怎么形容工业设计师这个工作呢？
有人说这是最接近“造物主”的职业。想象我们每天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天花板上的吊灯，床边的拖鞋，桌上的水杯……或许我们从未意识到，周围世界几乎所有物品都或多或少被设计过。
比如一根牙签，其顶端带有螺旋的凹槽设计仅仅是为了美观吗？实际上，你可以将其折断表示牙签已经用过，同时折断的部分可以为牙签创造一个小小的搁置架。
这些物品需要有人去设想、构思、研发，从外形、材料到结构，如何触摸它，持握它，以及如何与人产生关系。做这事的人就是工业设计师。
1. 行业门槛不高，但难在坚持
今年是大超做工业设计的第10年。2013年他初入行时，老板给他开出了见习期0薪的条件，“你这种青年人我见多了。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坚持住。”
6年后，大超已经从月薪1500元做到年薪50万，现在，他组建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高度自由也高度自律。前不久，他帮某饮料品牌设计的智能冷柜获得IDEA美国杰出工业设计奖和意大利A' Design Award设计大奖。
隐藏在产品背后的“细节” 图片来自受访者
“天赋决定了你能达到的上限。”大超觉得，工业设计这行，门槛不高，但想要做好做精很难。想要入行，设计思维，审美能力，创作基本功，一样都不能少。如果实在天赋有限，那就要拿出认真刻苦做事的态度，靠自己的坚持，靠别人的指点，靠平台的历练，一步步走下来。
大超自己属于天赋型选手，他在7岁就凭国画拿下全国少儿书法大赛银奖。大学从物理专业跨考清华美院研究生，初试成绩全国第一。那时的他自信满满，还带了几千张画稿，去清华美院提前拜访了意向中的研究生导师。那位老师很欣赏他，还在课堂上当众赞过“一个学物理的学生画出了专业水平”。
但没有想到的是，他在复试落榜了。他去找那位夸过他的老师，那位老师问他：你是冲着学设计来的，还是冲着学校牌子来的？
大超放弃了考研，但他没有放弃梦想，“我想证明自己不比科班出身的人差，甚至还要好。”
大超画给女儿的画：《泡沫不灭，童心永恒》 图片来自受访者
2013年，拖着一行李箱的画稿，大超开始了北漂生涯。他在顺义城中村找了个落脚点，开始找设计方向的工作。但是，作为一个专业完全不对口的应届生，他连续被多家公司拒绝，工作搜寻范围从二环扩散到五环，终于在昌平被一家小公司“收留”。这家公司员工有20人左右，设计师占一半，主要业务是设计仪器设备类产品。
那时，一般工业设计应届生工资在3k~4k，也有人能拿到4.5k+项目提成。但大超的月薪只有1500元，还没有提成。
入职第一天，由于公司地址过于偏僻，大超不得不等同事来接，沿途满眼的老破车间和荒草地让大超有点恍惚：这哪里是北京的设计公司，分明是90年代的电子厂。公司提供住宿，但老板常在大家休息时敲门轰人去加班。
初期，大超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打杂。帮其他成手画草图、打印、跑腿，做各种“不用动脑子”的工作。因为没有系统学习和专业训练，同事说术语，他反应不过来，还得去搜索。老板直言对他的期望不高：“你够勤奋，薪资也低，我不指望你两年内能给公司带来任何收益，你能干出来我就赚了，干不出来我也没损失。”
拖后腿被diss的滋味不好受，大超想过放弃，但终归不甘心。虽然不能自己独立做设计项目，但每次开会，见客户，其他主案设计师提案，他都参与旁听，像学生一样在本上记录要点。同事笑他做无用功，但大超觉得，哪怕一点小经验对他来说都是新鲜和值得学习的。
职业转机出现在入职半年后。公司接了一单老年人监护仪的设计，有点类似现在的家用摄像头。按往常惯例，设计师要做好3D方案才有资格提报，但这次客户要得急，所以大家直接送草图去评审。结果，大超出的设计图被客户一眼选中。
他能抓往这个机会，绝非偶然。一方面，因为他长期打杂时就要画很多草图，业务能力突飞猛进；另一方面，他认真考虑过客户需求：产品针对60岁以上的老人，那就要把设计放到具体的语境下，从中找到人与物体的关系，最终，他把监护仪外型设计成七八十年代的复古录音机，功能是现代的，但整体感觉不会让老人觉得违和，好像这些物件就是家里原本的一部分，生活里本该就有他们的存在。
从这个项目开始，大超有了做“动脑子”的工作机会，从“拖后腿”变成“小组长”，领导评价从“不指望”变成“有想法”，并开始参加公司最重要的项目，薪资也涨到底薪7000+提成。
业务渐渐上了正轨后，大超开始觉得，他不能继续被圈于一隅坐井观天，他需要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拳脚。2015年，在朋友的引荐下，他以“初级设计师”身份入职国内顶级设计公司。
现在说到毕业后入职的第一家公司，大超还是会说“感恩”，毕竟给了他入行的机会。在那里，他抱着空杯的心态熬过了入门期，也获得了老板的认可，小公司人际关系简单，大家都靠能力和作品说话。
2. 在大公司做设计，经验有用
大超离开第一家公司时，底薪是7000元外加项目提成，月薪约1w左右。但跳槽到设计公司后，底薪反而被降至4800元。但大超的心里是兴奋的，“扬眉吐气的感觉”。
国内工业设计师就业主要分3类：本土设计公司、国内中小企业（加工厂、设备厂）、跨国公司（500强企业）。其中本土设计公司收入最低。
设计公司敢把薪资压这么低，一方面，是因为设计公司从业者数量多竞争激烈，另一方面，设计公司数量多。以“设计之都”深圳为例，截止2021年深圳拥有各类工业设计机构近2.2万家，工业设计高新技术企业700余家，工业设计师及从业人员超过15万人。
据大超的经验，一般设计公司，工作年限和薪资大致情况如下（仅供参考）：毕业第一年：3k～4.5k，没有项目提成；毕业2年，底薪7k+项目提成；毕业3年，固薪12k-15k。项目提成一般也有两种算法，一种是固定提成，做成一单给300～1000元不等奖励；另一种按项目提点（5%～10%不等）。如果是工厂类企业，还有可能按照销量提点。
工业设计师的晋升通道就是一条笔直的窄路：助理设计师起步，到初、中、高级设计师，再到设计总监；如果不想走纯业务通路，可以选择转管理向岗位，做项目/产品经理。
大超在这家公司的起跑线是初级设计师，在升到高级设计师后，他尝试了转做项目经理。
“钱没涨多少，快乐还没了。”除了盯设计，还要背上业绩考核的压力，要负责交付质量，还要负责保证公司营收。“比如说有2个项目，一个是20万的活儿，另一个50万，我作为项目经理需要评估不同项目的难度，需要投入的时间、人力，然后进行选择。”
大超所在的设计公司有平台优势，项目报价很高，但其实成单率并不高，而且，各种大厂通病也时有体现，比如活多人少，狼性文化、KPI导向、控制投诉率……
业绩压力大，一方面意味着投入产出不成比例，另一方面也影响了设计产品的交付质量：“可能从项目交付情况看已经合格了，客户也满意，但过快的工作节奏，设计出来的作品像是流水线工件，按照自己的要求总觉得差一些。”
大超和同事们的脑暴交流会 图片来自受访者
做了三年项目，大超在2018年再次选择辞职。他收到了某500强公司offer，他的title是高级专业经理，年薪50万+。不同于设计公司，大超在进入企业后角色更加清晰，具体研发设计可以外包，他更多时候是管理和组织者。
但这份工作他只坚持了一年，太多非专业相关的事，无聊的办公室斗争，以及大公司的决策体制问题，都是劝退因素。他想做的事做不了，很多想法也只能不了了之，大为灰心。
“我曾经和公司总部高层争取过，解释做某产品的必要性、创新点、我们的优势等，一大段输出后，领导问，为什么是我们要先冒这个风险？不能让其他人先试试吗？”
大超也想过“打不过就加入”，但实在心累。“那样活着我觉得没灵魂。”
3. 设计思维，从产品中来
工作这些年，他做了很多有影响力的设计项目，积累了不少人脉和客户，这些都给了他开工作室单干的底气。大公司的经历，就像一个刷经验值的过程。
大超曾因为要设计某军需产品，到基地封闭式设计1个月，不能用自己的手机、电脑，全程高度保密；他也曾为医院设计宫颈癌治疗仪；为某知名音频平台设计智能音箱；为某宠物用品公司设计猫砂盆，为某饮料公司设计自动贩卖机……
大超自2018年起，主持设计北京地铁10、15、6号线等十余条地铁线路闸口的二维码扫码模块。 图片来自受访者
大超为某知名宠物品牌设计的猫砂盆、“躲猫猫”垃圾桶、宠物智能猫项圈 图片来自受访者
成功的设计，需要对生活细节的深度洞察。现在，大超已经形成了职业习惯，会刻意去观察别人行走、坐卧、喝水等下意识的动作。“很多人做电子产品的时候，会采用金属材质，力求做得闪亮炫目有高科技质感。但车载电子产品就不行，一定要用哑光材料，不能造成反光，否则会对开车人的视线造成干扰。”
大超的另一个感触是，工业设计是一种系统而不仅仅是一个学科。系统要求设计师必须具备跨学科交叉作业的能力。在为某知名音频平台设计智能音箱时，全公司的设计师全都提报了方案，最后只有大超的雀屏中选。这个设计，不仅要考虑功能，还要考虑使用场景——陪伴与缓解压力。所以产品外观的亲和力、AI的声音、触摸的质感、灯光的冷暖色调……很多具体的用料、用色等，都需要设计师自己去体验和选择。
以“鼓”为灵感的智能音箱，销量百万，荣获红点奖、当代好设计奖 图片来自受访者
三只小脚、音量控制、灯光配色处处都有巧思 图片来自受访者
产品从想法到草图、脑暴直至最终确定 图片来自受访者
宫颈癌治疗仪的设计，是大超比较难搞的项目之一，但也是让他骄傲的项目之一。“你真的可以为社会的某一些问题去做解决方案，这个行业一下子神圣起来了。”
做设计之前，他先要对产品的治疗原理、机械原理做初步了解，调研市场上现有同款/类似产品优缺点；然后对医院和患者分别进行深度访谈，了解双方的使用感受；且需要实地到手术室进行观测，明确使用场景……
最大的挑战还是要找到产品的“痛点”。宫颈癌治疗仪的主体包括类似pad的屏幕和一把激光枪。“这里面有个问题，应该让医护人员在实际操作中用右手同时点屏幕和枪，还是左右开弓？考虑到大部分人左手都不灵活，那这种情况设计怎么处理？”
大超想到的解决方案是设计添加辅助机械臂。医生在点击屏幕时，机械臂会替医生“拿”着激光枪，且机械臂具有固定和限位功能，在瞄准病灶的情况下，机械臂可以自行完成点射。
想法明确后，下一步需要手绘草图、建模（通过三维制作软件，把平面的东西变成3D立体化，便于多角度，自由旋转进行观察）、出方案，方案通过后，送图纸去加工时，设计师还要了解产品需要匹配的材料、用何种加工工艺、涉及的人力和成本如何等。样品完成后，还需要再进行测试。“去不同的医院，经不同的人的手去试到底好不好用，根据反馈再改。”
国家电网设计系列图片 图片来自受访者
耗时1年，完成国家电网高压配送电产品线设计。这是世界首台252Kv电网高速开关产品，可以在电流短路发生后20.1毫秒完成开断，相当于人类眨眼时间的1/10，比目前变电站其他同类型开关快上至少一倍，极大了降低了短路对电网系统带来的经济损失和安全事故风险。
大超还有一个产品设计灵感的来源，不是生活，而是小说。
那是一款RNA检测仪的需求，这个检测的原理，是通过分析粪便中的RNA序列，来筛查健康隐患，预判家族疾病等。大超要做的不是检测工具，而是可以让用户自行收集粪便的采集工具，用户在家采集之后可以通过邮寄方式给到检测机构。
看似简单的行为，却难住了大超。他们开始拿橡皮泥来模似粪便，后来发现不行。而且考虑到粪便的采集过程，“用户不能直接把粪便排到马桶里，要拿一个能固定在马桶上的盒子接着，这个盒子既要固定方便，也要拆取方便。收集到样本后要自动把它切块，让它能和解析液充分接触。你既不能让用户觉得恶心，要尽量把流程简化，又要达到它的取样效果。”
偶然间，他在小说《盗墓笔记》中看到考古学常用工具“洛阳铲”（铲身是半圆筒形，装上富有韧性的木杆后，可打入地下十几米，通过对铲头带出的土壤结构、颜色和包含物的辨别，可以判断出土质以及地下有无古墓等情况），由此产生灵感，设计出了取样工具。
从“洛阳铲”里得到的灵感 图片来自受访者
项目经理的从业经验，也让大超获得了不同于纯粹设计师的视角。“做商业设计与艺术家不同，艺术家要在作品中表达自己的观点，但商业设计的本质是为市场为用户服务。工业设计师可以在作品里融入自己的想法，但前提是要符合产品研发标准，也要适应市场销售规则。”
4. 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意
从业十年，大超对工业设计的理解和思考，也越来越深。他说，工业设计不是给产品做一个漂亮的包装，或者设计了一个具体的产品，而是带着一种设计的思维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
中国设计行业已经发展了20年，但大超认为，虽然并不缺乏优秀的产品，但本土设计还没到成熟阶段。“工业化本身的不成熟，导致了这个行业的不成熟。很多本土制造业并不愿意花钱做真正的原创设计，还是三来一补的思路，好像我们只承担制造，不需要设计。比如现在做一个水杯，报价1万，但对方可能觉得淘宝300块钱就能买到图纸。”
此外，就是设计师们设计出一个原创产品，但真正有消费这些设计品能力和习惯的人更愿意为品牌买单。“设计本身不咋地，但只要打上一个名牌的logo，大家就更愿意去消费logo，这对设计师们是一种打击。”
德国著名工业设计师迪特·拉姆斯在自己的10大设计原则中曾提到，好的设计是不显眼的，是尽可能少地设计。但现实是，不论企业还是消费者往往都会对产品的设计痕迹提出质疑。
大超的其他“小设计”，从左至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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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也对行业有影响，一方面企业在缩减开支，本来想设计研发的产品今年可能连生产都不做了；另一方面企业对供应商的挑选和考核更“卷”。
如今，大超最想做的事，就是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产品。“从想法、设计、生产、销售……这些全链条我都想经历感受，这肯定需要一个团队共同努力，但我希望是以我的能力作为主体去做准备。”
经历过大国制造时代，现在，大超满心都是大国创意的未来。他说，当我们发现只靠拿来主义搞不定的时候，就是“这个世界逼着你去搞创新的时候”，这一行才真的有成熟的希望。他也期待，工业设计不再仅仅是玩一些花活，做一些表面的样子工程，而是真正能够造福社会。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陶梦琪，编辑：贾嘉、白话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