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谷河青年 （ID：cuckoonews），作者：安博，编辑：赵元，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广州大学城内一些大学校外的快递柜上，近期出现了“高薪2万起招女爱心志愿者”的印迹。这背后是一个成熟的黑色产业——卵子交易。
2011年11月29日，南方日报就曾在报道《女大学生几万元卖卵子 影响健康严重或致死》中提到：“广州大学城也被网友曝光，有人张贴广告3万元买（卵子）。”2011年至今，不断有媒体报道揭露卵子黑市内幕，我国也相继出台了多部打击卵子交易的法律和政策。不过，广州市卫生监督所的工作人员告诉谷河青年，尽管国家对大学生“捐卵”的情况十分重视，公安有线索时他们也会配合巡查，这几年也做了很多相关的宣传工作，但“大学生还是有些上当的”。
谷河青年调查发现，在一项卵子交易最终达成之前，中介大致会用“五招”力劝前来咨询的女生同意卖卵。女性心底科学、法律、伦理和理性的防线，很容易被这些招数攻破。不过，通过采访有关方面，谷河青年梳理了一些拆解这些话术、帮助女大学生避开陷阱的应对之策。
快递柜上的广告（安博 摄）
第一招：“苦肉计”
谷河青年通过微信向中介咨询“高薪2万起招女爱心志愿者”的工作细节，中介先是含糊其辞地回答“我们招女志愿者，给医疗机构捐献卵子，每个月都有，不用也变月经了。安全无开刀，正规医院试管”。
接着，中介又表示很多群体都对卵子有需求，还举了“真实”案例，比如他最近接手的一对客户，男方52岁，女方48岁，他们的独子不幸在一场车祸失去生命，而这对客户表示，为了不离婚，他们必须有一个孩子。但此时女方已经绝经了，所以他们就想通过购买卵子、做试管婴儿的方式完成这一心愿。该中介表示，有很多人都像那对夫妇一样，需要“志愿者”“捐献”卵子。
破解方式：通过强调这些细节丰富的故事，同时避而不谈背后的健康风险和存在的法律问题，中介试图转移重点，利用女大学生的同情心来骗取信任。谷河青年将有关情况向广州大学城小谷围派出所反映，值班民警提醒：要小心这类小广告，不随意联系小广告背后的联系人，谨防被骗。
第二招：淡化取卵对健康的危害
中介口中的取卵流程是这样的：先去医院检查健康情况，然后“要打几天无伤害的针”，同时强调“孕妇做试管婴儿都是这样打针”，不过中介并未说明打的是什么种类的针。接着才是取卵，取卵是“阴道试管取，不需要开刀”，过程中会使用麻药减少痛苦。
当谷河青年提及卖卵的危害并表示怀疑时，该中介也不讳言，解释说有些人在打针后确实可能得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但那些患上严重并发症甚至有性命之危的人是因为“她们自己身体不好”，大部分人的身体都对此无感。中介还承诺在取卵之后可以免费打三到四天的白蛋白针以补充营养 ，“可以缓解一下”，“医院里面那些做试管婴儿（取卵）的都是这样修复的”。
谷河青年还通过该中介联系到了一位有两次卖卵经历的女生，女生表示自己第一次取卵后“有点腹水，不过打完白蛋白就好了”，并且“第二次捐没感觉”。
谷河青年与有过两次卖卵经历的女生的微信聊天记录
要破解这一招，需要走出以下误区：
误区一：“这个针是无伤害的”
从女性体内获取卵子共需两步：刺激卵巢、获取卵子。新华网在《“取卵黑手”竟伸向女大学生！学历外貌等成“卖点”》揭露：为了获取足够量的卵子，中介机构会安排连续打10至12天左右的促排卵针，在“黑诊所”里卖卵的女大学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过量注射促排卵药。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上海集爱遗传与不育诊疗中心副院长、主任医师孙晓溪表示，从促排卵到取卵女性要经历多种风险。相关论文指出，风险主要有：
1. 促排卵药物易使多卵泡发育导致女性卵巢过度刺激，引发腹水、胸水，严重者需住院治疗。
2. 促排卵会导致多个卵泡发育，使女性体内性激素水平明显增高，对于一些过敏体质的女性或获卵过多的人易产生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OHSS）。其次，促排卵后卵巢增大，如弯腰等不恰当动作极有可能导致卵巢扭转。
3.美国生殖医学协会实践委员会（ASRM）专家表示，一旦女性身体对激素的反应过于激烈，卵巢就会肿胀，通常会伴随着恶心、呕吐和腹痛的症状。而且，经受了高度刺激后，卵巢还会产生很多液体，需用针从腹部抽出。OHSS较可能在女性20至30岁的时候发生，专家说，接受激素注射的女性中，OHSS发生率不到5%。不过在某些病例中，OHSS会造成肾衰竭和血凝块，某些极端情况下甚至会致死。
4. 对于促排卵的远期危害，主要是对卵巢的损伤和激素相关肿瘤的影响。目前在动物实验上已证实促排卵会导致卵巢的储备功能下降、卵巢线粒体DNA的突变增加。
误区二：“孕妇做试管婴儿都是这样打针”
在正规医院做试管婴儿项目的女性确实也要打促排卵针，但整个过程都是在执业医生的密切监控下进行的，患者每几天就必须回医院复查，调整用药量，避免过多卵泡发育，将并发症发生的风险降到最低。反观买卵中介公司，他们促排卵针的种类和剂量并没有合法权威的机构“背书”。女大学生们在买卵中介介绍的“私人医院”打促排卵针，若如中介保证的“不耽误学习”，即特定时间去打针，其他时间在学校里正常生活，她们很难得到同正规医院般的照护。
误区三：“阴道试管取，不需要开刀”
根据国内医疗领域知识共享经济平台“有来医生”的资料，取卵需要用一根长约35厘米，粗0.9至1.6毫米的取卵针。“大概从我们的手臂在（到）我们手肘那么长。”武汉同济医院生殖医学中心副教授主任医师艾继辉介绍，“但是我们真正的进到腹腔里面的，多半就不会超过15厘米。”
取卵针从阴道穿进去，进入盆腔，刺入卵巢，穿进大卵泡，吸出里面的卵泡液，然后从中挑取卵细胞。取卵数量多时，可能还要反复穿刺，这是侵入性的手术，这种方法虽然避免了开刀，但是也存在穿刺伤口感染风险。也就是说，“不开刀”并不意味着没有伤口，更不等于风险小。
第三招：歪曲卵子买卖背后的法律
谈及卵子买卖是否合法时，中介表示知道“国家不鼓励卵子买卖”，但他们认为卵子买卖“不合规定，但是合法”，还强调“法制社会，我们都守法的”。接着，中介引入国外的卵子买卖合法来混淆视听：“比如美国，卖卵就是合法的。只是因为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而卖卵涉及到人伦问题，所以管得比较严。”
某卵子买卖中介与谷河青年的微信聊天记录
破解方法：“这个不合规定，但是合法”——是谎言！
我国已经颁布了相关的法律法规等，明令禁止卵子买卖：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2021年）人格权篇第一千零七条规定，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人体细胞、人体组织、人体器官、遗体。违反前款规定的买卖行为无效。
《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2001年）第一章第三条规定，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配子、合子、胚胎。第四章第二十二条规定，开展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医疗机构违反本办法，有下列行为之一的，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给予警告、3万元以下罚款，并给予有关责任人行政处分；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一)买卖配子、合子、胚胎的；
(二)实施代孕技术的……
《国家卫生计生委关于加强人类辅助生殖技术与人类精子库管理的指导意见》（2005年）提出，严厉打击代孕、非法采供精、非法采供卵、滥用性别鉴定技术等违法违规行为。
2019年9月，国家卫健委在《对十三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第2288号建议的答复》（以下简称为《答复》）表示，将继续严厉打击买卖卵子等违法行为，维护规范有序的辅助生殖技术服务市场秩序，保障广大人民群众生殖健康权益。
关于政协十三届全国委员会第四次会议第4201号（医疗体育类466号）提案答复的函中也提到，国家卫健委下一步的工作目标和计划是：进一步加大对商业卖卵等违法违规行为的惩处力度，适时对辅助生殖技术相关管理办法、基本标准和技术规范等进行修订。
《答复》是对全国人大代表提出的“关于及时建立公益性捐卵制度暨人类卵子库的建议”的回应，其中明确表示：将围绕卵子捐赠的必要性、科学性、安全性和可行性开展多方面研究论证。下一步，我委将秉承有利于赠卵者和受卵者、知情同意、保护后代、社会公益、严防商业化等原则，做好非商业化赠卵可行性分析，审慎推进临床应用，以适应技术发展和群众需要。
可见，目前的法律条文中虽然暂时没有规定对从事卵子买卖的私人企业及个人的具体惩罚，但是国家已经在立法以及相关法律修订上采取了积极的行动。同时，国家卫健委等相关部门已经听到公众对卵子的正当诉求，正在积极寻求应对方案。当然，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卵子买卖在我国是绝对禁止的。
第四招：博取女生对中介公司的信任
中介一直表示，他们是正规公司，经营已有五年，“都是靠口碑的”，“检查操作都是广州医院”，并表示“你可以放心”。当被询问到供卵女性个人隐私是否有保障时，中介称，他们行业有规矩，不会泄露资料。他还称：“现在什么年代了，不是真实力，谁做这个行业……在广州，能跟你线下见面，就不是骗子。”
除了对公司的基本“业务水平”有所保证，中介还表示该公司的“服务”很到位，可报销车费，甚至可为一些从外省赶来广州的供卵女性报销机票和住宿的费用。
破解方法：“我们行业有规矩，不会泄露资料”——也是谎言！
中介透露，供卵者最终得到的报酬是根据身高、学历、长相等定价的。事实上，已有的新闻报道指出，其中具体的报酬标准还与买卵客户的要求有关。供卵的女生并不知道最终是谁买走了自己的卵子，但买方和中介会掌握她们大量的个人信息。而且中介或者买方一般不会与供卵者签订具有法律效力的合同，更难保证供卵者的个人信息不被泄露给更多的第三方。一旦隐私泄露，在普遍的伦理道德之下，“卖卵”这一历史很可能会成为还在求学、尚未进入社会的女大学生们未来发展的“污点”。
此外，卵子买卖活动也严重触及相关伦理原则，实施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伦理原则中有一条互盲原则：凡是利用捐赠精子、卵子、胚胎实施的辅助生殖技术，捐赠者与受方夫妇、出生的后代须保持互盲，参与操作的医务人员与捐赠者也须保持互盲。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须对捐赠者和受者的有关信息保密。
第五招：利用从众心理，同时强调收益之可观
除了像“中年失独”的买方案例外，中介还会提到以往女大学生卖卵的案例。比如中介在电话里面透露的：上海某名牌高校的女生四次卖卵后，现在已经在上海付清一套房的首付；找他卖卵的女大学生中，不乏985大学的学生；甚至还有外国留学生。大学生特别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因为拥有较高的学历，在卵子买卖市场上往往能拿到较高的报酬，有些女大学生在获得可观收入后甚至会带着其他女生“一起发财”。
某卵子买卖中介与谷河青年的微信聊天记录
不少女生之所以会接触到卵子买卖黑市，大多都是被“高薪”“来钱快”等字眼吸引。谷河青年在微信上与该中介交流的过程中问起报酬时，该中介会强调“你要先填资料”“根据学历身高长相来定价”。中介表示如果供卵的女生还不放心，甚至可以来大学城线下见面。谷河青年向一位卖过卵子的女生求证具体报酬时，该女生也表示“是看学历、长相、身高来定 ”，但单次收入在一万元以上是有的。
如果咨询卖卵事宜的女生对中介提供的“发财案例”心存怀疑，出于健康和安全的考虑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这时卖过卵的初级群体成员（同学、朋友等）的推荐、同龄女生传授的“经验”，可能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破解之道：
第一，陌生人提出见面时保持警惕。见面只是给卖卵中介的话术提供更好的表演舞台，很容易让自己陷入被动，甚至危险的境地。
第二，钱财需取之有道。高收益总与高风险伴生。
第三，盲目从众不可取。
谷河青年与有过两次卖卵经历的女生的微信聊天记录
利用女大学生较强的同情心和对医学认知不足、法律意识淡薄、缺乏社会阅历等方面的弱点，卵子买卖中介们通过这五招，把她们步步推向卵子黑市。归根到底，最有效的应对之策是严守法律底线，注意保护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广州市卫生监督所也提醒：广州市的卫生部门会在高校开展相关讲座，散发宣传手册，地铁上也有投放宣传片，同学们可以留意这些地方的资讯，加强对卵子买卖内幕的认识。
参考文献
[1]南方日报：女大学生几万元卖卵子 影响健康严重或致死
[2]新华网：“取卵黑手”竟伸向女大学生！学历外貌等成“卖点”
[3]闵保华，王凯.全面二孩催热“胚胎解冻” 冷冻卵子或损害母婴健康[N].中国妇女报，2016-09-12(B01).
[4]澎湃新闻：“卖卵兼职，2-8万，不耽误学习”
[5]谢奇君，李欣，赵纯，凌秀凤.辅助生殖技术相关并发症的研究进展[J].国际生殖健康/计划生育杂志，2021，40(03):204-208.
[6]《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2021年）
[7]《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2001年）
[8]《国家卫生计生委关于加强人类辅助生殖技术与人类精子库管理的指导意见》（2005年）
[9]《对十三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第2288号建议的答复》
[10]关于政协十三届全国委员会第四次会议第4201号（医疗体育类466号）提案答复的函
[11]实施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伦理原则.[EB/OL].https://www.66law.cn/tiaoli/118546.aspx，2022-11-18.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谷河青年 （ID：cuckoonews），作者：安博，编辑：赵元，初审：刘颂杰，复审：钟智锦，终审：阮映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