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IE别的 (ID:biede_),作者:BIE别的,原文标题:《在等待雪场开门的日子里,自己造一个雪场》,头图来自:受访者供图
对很多滑雪爱好者来说,2022 年的第一次滑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犹记得年初的冬奥会,中国向世界喊出了“带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的口号。然而新冠三年,通往雪场的路总是一波三折。已经来临的 2022~2023 雪季,在多股寒流的影响下,降温和降雪都较往年有所提前,但不少雪场的开园时间却一拖再拖,有的“开门即关门”,有的则成了一块雪季限定的飞地,自给自足还能天天滑雪。
BIE Sports Club 这次找来了三位不滑雪就浑身不舒服的发烧友(有一位的确正烧得起劲),他们在这个刚开始不久的雪季,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尽诉的等待。来听听他们聊聊那座到不了的雪山、那些吃不完的泡面,和那台在冰天雪地里被偷了的冰箱。
贾辛:哪儿都不去了,但还来得及
贾辛跟单板滑雪的缘分,要从 2009 年说起。2012 年他从新疆来到北京,在参加过单板地带青训营后,正式踏上了职业滑手的道路,包括大家所熟悉的冬奥冠军苏翊鸣在内的很多国内知名滑手,都曾是这个青训营的优秀学员。2013 年开始,贾辛担任青训营的教练,一直到现在。同时,他也是多个滑雪品牌的赞助滑手。
伙伴们口中的“贾老师”,最喜欢的滑手是 Danny Davis,就是那个喜欢 Pink Floyd 和 AC/DC、永远顶着一头乱糟糟鸡窝式卷发的滑雪嬉皮 Danny Davis。跟 Davis 一样,在雪板上的贾辛以独特的个人风格著称,2012 年便在麦罗单板滑雪系列纪录片中渐露头角。
作为麦罗公园团队的一员,加入的第一年可能都没有固定工资,但好在每天除了花那么一点时间维修公园(单板公园工作人员一般被称作“shaper”),其余的时间都能免费滑雪。贾辛说:“当年大家都因为热爱滑雪来到这里,不仅有人给你提供一个滑雪的机会,还能在南山公开赛上见到来自世界各地最牛逼的滑手。跟国外滑手交流,一块儿喝酒,像海绵一样吸收不同的东西,挺躁的,大家都是真的开心,不像现在所有东西都在商业化。”
2013 年,贾辛在北京南山滑雪场麦罗公园
2014 那年,麦罗公园团队组织了一次日本滑雪之旅。那年日本的雪特别好,雪深及腰,从来没滑过野雪的贾辛特别兴奋。虽然还没完全掌握滑野雪的技巧,但同行的朋友说要给他在小树林里拍个片段,贾辛说:“看我的吧!”结果意外撞在一棵树上,膝盖韧带当场断裂。当时人生地不熟,语言还不通,团队成员在暴雪中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他从山谷里救出来。贾辛说:“他们把我像木乃伊一样捆在担架上,就只有嘴是露出来的。”
贾辛在日本拍摄时意外受伤
那次受伤,令贾辛一年多没法滑雪。一年中能滑雪的日子就这么些,同时还需要兼顾工作,贾辛意识到,是要做出取舍了:从小就开始滑雪,改行已经来不及,眼看年龄蹭蹭蹭地上去,滑不过现在的年轻人,那总不能当一辈子滑手;但当教练又不是真正想做的,现在稍微会玩个平花都能管自己是教练。那是不是可以为滑雪做点事情,做一个推动者?街头人老想干些帅的事儿,这两年滑雪运动让家乡阿勒泰彻底火了,贾辛决定,要回到新疆,用两年时间,亲手做一个中国最有风格的单板公园!
贾辛在将军山
就在雄心壮志刚燃起时,现实便开始举步维艰。
夏天,贾辛住在成都,在融创雪世界练活儿;冬天,等阿勒泰的雪够厚了,就回到将军山滑雪场建他的单板公园。Shaper 的工具一般都是雪铲,而这次的公园,贾辛说要从学开压雪车开始造起。
从面积上来看,公园往往只占滑雪场一个小角落的位置,但修一个公园,不止是一个 shaper 的事:什么时候开造雪机,什么时候关掉,什么时候要找压雪车过来压雪,都需要雪场各个部门的人配合。国内的滑雪场,开压雪车的要么是本地的司机,不怎么滑雪,除了开压雪车平时可能还开别的车;要么重金聘请国外的专业修公园的技术人员,专程飞一趟过来修公园,完事就走人。目前在国内,会玩公园的单板滑手,能达到这么高的滑雪水平,又同时会开压雪车的,几乎没有,“我应该是第一个。”贾辛有点得意地说,“因为没多少人吃得了这种苦。”
开压雪车的工作一般在晚上进行,有时还能赶上日出,贾辛很享受在压雪车里看着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的瞬间
贾辛与将军山的车队师傅
2021年冬天,为了跟阿勒泰当地的车队学习开压雪车,贾辛天天在车队里给师傅们打饭,帮他们洗碗。个性社恐的他一开始不太会跟车队的人相处,但好在经过一个冬天的努力,获得了大家的信任和认可。“去年吃了一冬天的苦,做好了所有的铺垫。今年等了一整个夏天,很激动很放松地等这个雪季开始,想着能好好证明自己,结果新疆封了。”
直到采访当天,贾辛仍未能进新疆。
11月的时候,贾辛想过跟朋友从甘肃开车回新疆,结果发现甘肃到新疆一千多公里的高速公路上的加油站全给关了。好不容易有一个玩户外穿越的哥们儿说可以带油,公路经验丰富,保证可以顺利到阿勒泰,结果向社区报备的时候,对方说要是他过去,整个小区都得因为他一个人被封闭隔离。拖累别人的事贾辛也不愿意做,回不去,租好了的房子只能白白空在那一个多月。
“只能放弃了,我就只能等。没有工作,很着急,心态也很差。”
为了维持生计,他接了一个在长白山滑雪场修公园的活儿。一去到长白山,周边地区开始进入全域静默期,人是进雪场了,但修公园的物料和道具都进不来,不仅如此,从成都寄过来的雪板和衣服也进不来,正好赶上寒流。那几天的长白山气温骤降至零下二十几度,“我穿着从成都带过来的套装,都快冻死了。”贾辛说,“食物进不来,吃了好几天泡面,到后面泡面也卖光了。”
贾辛身上有股典型的早期滑手气质:对单板滑雪无比真诚;不赚不想赚的钱;有种“我只想做文化”的傲气。“学会开压雪车,做公园,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挺重要的,是我的理想。今年就想着做好了,大家都能来玩,让更多的人看见阿勒泰。我们这里挺像欧洲的,各个方面都比东北和崇礼更适合滑雪。将军山一整个冬天都不刮风,每天都艳阳高照。”贾辛说,“说实话,我对自己在做的这些事情,挺自豪的,文化的事情,反正还是得有人做。但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就还在努力做。”
随着国内各地解封,贾辛在长白山的活儿也顺利结束。他计划从成都一路开车回新疆,带上雪板还有他的猫。“新疆那边的车队和负责人都在等我回去,赶在过年前把公园造出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Clara:冰箱被偷,要买新的,但老板被隔离了
从小在新疆长大的 Clara,2014 年开始接触单板滑雪,2020 年初开始认真玩儿,喜欢在公园里练习更有难度的动作。
不滑雪的时候,Clara 是个在外企工作的管理顾问。由于负责的项目在海外,她一般过的都是大西洋时间。用她的话来说,这两年她算是吃到了一波“疫情福利”——居家办公让她过上了不用进办公室,随时可以去滑雪的日子。
Clara 在北京和成都参加训练营
对于滑雪,Clara 有一套自己的哲学:“运动和人生很像,我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总是希望能够马上看到事情的结果,不管是在读书,还是在工作。但在运动这件事上,你就是急不了。”
“人生很多未知,但运动是可以已知的。滑雪是个很真实的东西,只要你付出,坚持下去,就会给你回报。”Clara 总是藏不住对滑雪的热爱。
去年冬天,Clara 还在上海当都市丽人,打算从浦东的单身公寓搬到离市区更近的江苏路。今年春节,她按照计划去新疆滑雪,结果回程的机票不断被取消,一直到五月份,都没能回上海。“当时我想反正我都可以永久居家办公了,那不如借这个机会,尝试去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于是 Clara 把上海的房子退了,搬到成都,白天在融创滑雪,晚上埋头在项目里。
“成都就像个乌托邦一样,每天朋友圈里看到哪个地方有阳了,哪里的雪场又关了,但成都融创的朋友们每天该干嘛干嘛,吃香喝辣,当然还有滑雪。待在成都,成了某个层面上的最优解。”
众所周知,居住在上海,生活成本是不低的,对于还需要额外培养兴趣爱好的人来说,往往需要在兴趣和生活品质之间做个取舍。而居家办公,让 Clara 过了一把数字游民的瘾:“拿着上海的工资,花着二三线城市的物价,每天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同时职业上有发展,这个时候你会发现生活质量能提高很多。”说起自己是这动荡不安的三年里少有的获益者,Clara 的语气里有一丝抱歉。
在成都的生活,除了滑雪,还有吃火锅
因为新冠大流行,体验了在全国各地拎雪包入住的生活,Clara 在 11 月 20 日,离开了成都,跟朋友开车,到达崇礼。因为担心行程码上有记录,她和朋友全程没有睡觉,也没敢下高速,开了一天一夜的车。按照计划,他们会在富龙滑雪场待上一段时间。
到达崇礼的第一天,Clara 去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第二天崇礼开始全域静默。Clara 和朋友住在雪场和县城之间的一个小区,正好位于封控线上,以他们小区为界,从小区到雪场的范围允许自由活动,小区以外到县城的区域进入静默。简单来说,雪场成了一块“飞地”,里面的人可以自由活动,包括滑雪,但就是不能出去。
朋友们在 Clara 家过上了集体生活,打饭也得先排队
由于不能到镇上购买食物,只能吃方便面。“买啥你都买不到,什么都没有。我们住的地方,本来有个冰箱,不知怎么被偷了,结果他们要去拉新的冰箱,谁知道卖冰箱的老板被隔离了,简直离谱。”
每天人们在雪场里过着自由自在的内循环生活,吃饭、睡觉、滑雪。雪山原本是开放区域,但某种意思上又密不透风。滑雪俱乐部照常从外地来崇礼举办开板活动,那几天雪场内的就有好几个人的核酸报告一直不出结果,在发烧之前,没有人知道他们阳没阳。Clara 和朋友去了云顶滑雪场的肯德基吃了顿饭,第二天,肯德基被划为高风险地区,暂停营业。
11 月 29 日,Clara 阳了。
托尼: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自己造一个雪场
托尼是哈尔滨人,玩单板滑雪十多年了。哈尔滨的滑雪圈子,说小不小,社群氛围浓厚且纯粹,大家都相互认识。尽管冬天不一定同时间去同一个雪场外滑,但非雪季都能在哈尔滨融创遇到。
2009 年那会儿,黑龙江地区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公园。于是托尼和雪友们,在 12 月入冬下大雪的时候,在市内找一块建筑工地,利用泥土堆修出一个小跳台。这个玩野公园的传统,已经持续了 13 年。
托尼和雪友们早年玩街,随便找个台阶地形就能做个野跳台
由于疫情的原因,12 月初的哈尔滨融创没有开门,其他雪场也还关着。可幸的是,往年要到 12 月底才够积雪玩的野公园,今年因为提前到来的寒流,使江面早早铺满了积雪,两边的江堤成了防风墙,让这些积雪没有被风吹走。滑雪群里的一个雪友发现了这个近乎完美的绝佳地形,拿起雪铲开始干,并联系了托尼和他朋友,以一传十。12 月初的周末,来了快 20 个人,都是没法去雪场、在家闲不住,要来街头玩跳台的雪友。
今年的野跳台在江堤旁,风景独好,有着完美的助滑高度和坡度
这个街头野跳台,高约 1.5 米,位置在长岭湖靠近四方台大桥的位置,利用江堤的坡度助滑。跳台看着不大,实际工程量却十分吓人——修的时候从江面一袋一袋铲雪、运雪,一袋 50 斤,托尼和雪友们前前后后搬了将近 80 袋,修了整整四天才做出来可以安全玩耍的规模。跳台的助滑和落地都需要垫很厚的雪,人才不会受伤。
从江面上铲雪运到江堤上
要觉得一来一回运雪太慢,还可以人工造雪
那天的哈尔滨零下五度,气温算比较热,托尼想起 13 年前第一次玩街那会儿就整过“露天滑雪加烧烤”豪华套餐,“那叫一个又冷又刺激又过瘾”。于是临时提议这次把烧烤也整上。想来玩的人,加到微信群里,谁带板凳,谁架炉子,谁去买串儿,谁负责啤酒。一顿分工,事就成了。托尼把这快乐的一天剪成视频,发布在 B 站上,视频标题是《在哈尔滨闲不住的人们自己造了一个滑雪场》。没过多久便登上网站首页,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社会关注。
滑雪、烤串儿,和啤酒,有东北内味儿了
腰部旧患使托尼这两年基本没怎么滑雪,在没法滑雪的日子里,托尼说:“我依然会定期和十年前的老伙伴聚会,大家基本现在都不怎么玩了,要不有伤,要不有家庭孩子。但喝酒聚会打发时间挺好的,虽然不再一起滑雪了,但朋友们从来没离开过。”
“今年这个街头公园,认识了新的朋友,同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看着那些十几岁的小孩玩得这么好,这在我们当年,是不敢想象的。我们还是会继续把这个街头传统做下去,把最地道的哈尔滨单板文化传递下去,让更多的孩子喜欢单板滑雪,爱上公园。”托尼说。
“谁说滑雪一定要去雪场?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自己盖一个!雪就在那里,你滑或不滑,它就在那里。”
故事的结尾,单板滑雪又回到了熟悉的街头。感谢街头人。
喜欢极限运动的人,都有一种富有创造力的乐观,能把生活的种种突如其来的苦逼事讲成又惨又好笑牛逼事,所有的等待用两个字总结就是——“值得”。
在开了两天半的车后,贾辛在 12 月 20 日到达阿勒泰,已经开始干活整他的公园。
转阴了的 Clara 准备在 12 月 24 日参加一个在云顶滑雪场举办的单板滑雪公园邀请赛。
托尼和雪友们的街头滑雪视频,在 B 站上已经获得了超过 17 万次观看。
最后,希望大家都能顺利到达雪场,与雪季限定好友们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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