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燃次元（ID:chaintruth），作者：陶淘、吕敬之，编辑：曹杨，头图来自：《狂飙》
曾几何时，反派角色的“十恶不赦”，是国内警匪电视剧的标配。从《反贪风暴》中的贪官，到《扫黑风暴》里恶贯满盈的黑恶势力头目，再到《除暴》中的悍匪，给观众留下的，均是普遍的“脸谱化”印象。
但这一“固化”的认知，在2023年开年的现实主义扫黑剧集《狂飙》中，发生了改变。
《狂飙》中，反派角色不再泾渭分明，而其亦正亦邪的人物肖像，将黑恶势力高启强刻画得更加触动人心，也因此获得了更多观众的认可。
一路追更《狂飙》至大结局的80后强哥对燃次元表示，“高启强在鱼贩时期被世人嘲笑，随后误入歧途，最终被欲望和贪婪吞噬成为黑恶势力头目，是不折不扣的‘悲情的反派’。高启强有他的无奈，这种刻画方式，比单薄的反派更能引发观众对时代与环境的思考。”
与强哥不同，90后菲菲比较欣赏的，是这部国民剧集快节奏的叙事和插叙式的剪辑，“很有美剧、韩剧的质感，不仅剧集质量高，也能满足看爽剧的观众的口味。”
也正因此，《狂飙》成为了春节期间老少皆宜的合家欢剧集。
据猫眼专业版数据，截至2月1日22时，剧集收官前夕，《狂飙》在爱奇艺上的热度值创下了平台新高后，又6次自我刷新了最高热度值，峰值一度达到11641。与此同时，该片在央视直播关注度、卫视直播关注度方面分别获得了16个和8个日冠。话题#狂飙#在微博的阅读量更是高达205.26亿。
《狂飙》热搜数据
事实上，近几年现实主义题材剧呈井喷状态，类型也越发多元化。除《狂飙》这类扫黑缉毒相关的警匪片之外，都市职场剧、史诗级社会变迁剧、女性主义剧集等，在豆瓣的口碑也波动式上涨。
对此，影视剧评人冰冰对燃次元分析道，“现实主义题材更加细分，口碑逐年提升的背后，是现实主义剧集创作的常态化。大量影视制作公司对现实主义剧集大举进发，资本也对现实主义题材更加青睐。”
燃次元不完全统计，2014年成立的柠萌影业，因《小欢喜》《三十而已》等话题剧树立了“深耕现实主义”的品牌形象；以古装、谍战见长的正午阳光，也试水了《大江大河》《山海情》剧集；华视娱乐在《平凡的世界》后又推出了高分剧集《警察荣誉》。
除此之外，平台方对现实主义剧集也是大力支持。仅2022年，包括《人世间》《幸福到万家》《风吹半夏》在内的头部现实主义剧背后，都有“优爱腾”的身影。
不过，尽管越来越多的剧集受到了业界和观众的好评，仍有不少网友认为，这远远不够，在他们看来，我国的现实主义题材剧集，离全面开花还有一定距离。“这主要受制于正面角色的表达空间。”冰冰直言。
如冰冰所说，1月30日晚，《狂飙》在更新了倒数第5、6集后，“狂飙烂尾”的相关评价，就开始出现在网友的吐槽中。除此之外，#狂飙口型对不上#等话题，阅读量也达8155.4万，网友纷纷在各大社交平台上请教“最后几集的‘唇语’是什么”。
“显而易见，这部剧的结尾在开播前做过删改，大体上是‘正面人物’的复杂人性被压缩了。而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电视剧的真实性与可看性。”冰冰补充道。
因此，在许多从业者看来，虽然当今的现实主义题材剧与过去相比在质量方面已有了明显提升，但若要突破内容悬浮的瓶颈，还需要更多的表达空间。
一、《狂飙》收割老中青
“《狂飙》这部戏让我难得见到了全家追剧的场景，印象中上一次我、妈妈、哥哥、弟弟一起看的剧还是《还珠格格》。”《狂飙》忠实观众菲菲告诉燃次元。
90后的菲菲是被80后的哥哥安利了《狂飙》并开始追剧的，“看了1、2集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追平了剧集，然后安利给了我60后的妈妈和00后的弟弟，结果家里的画面就是，每个人抱着手机、iPad看着不同进度的《狂飙》。”
对于这部剧集为什么能引发国民追剧，菲菲表示，这部剧的线索直接、节奏很快，剪辑虽然是插叙但也非常简洁。同时，这部剧又细节满满，从服化道到台词，再到剧情都禁得起推敲。“也因此，这部剧既能满足想要通过看爽剧得到放松的观众的需求，也符合对剧情有高要求的观众的口味。”
与菲菲同感的，还有被整体剧情节奏抓住的00后观众小孔。
“这部剧和《人民的名义》等现实题材剧相比，戏剧张力更强、节奏更快，而且剧情从高启强（剧中人物）成长开始着色，可以让观众在观看时更有代入感。”小孔说道，“我一口气看了将近20集也不觉得累。”
与年轻人喜欢快节奏不同，60后的张女士则是对剧中部分人物和剧情产生了共情。张女士表示，2000年左右自己在东北某城市做生意，真的接触过类似徐江（剧中人物）这样的人。“带着金链子、金表，穿着花衬衫，看起来就没什么文化，结果人家这里两个歌厅，那里两个矿场。我真的觉得贾冰把这个角色演活了，让我一下子回到那个年代。”张女士回忆道。
80后的强哥则是被故事本身的“宿命感”吸引。强哥解释，高启强一步一步走上黑势力的道路其实是很多因素、巧合造成的结果。“我在看剧的时候，一边清楚高启强是错的，一边又唏嘘高启强当下可能并无其他选择。”
《狂飙》中人物高启强的相关剧照 来源/爱奇艺 燃次元截图
强哥总结道，“比起坏人就是天生坏种，我更愿意看到影视剧中把负面角色的选择展现出来，让观众自己判断。”
但《狂飙》也不是没有缺点，甚至说它的缺点和优点一样明显，归结下来则为，作为现实主义题材，它还不够现实。
强哥表示，比起高氏兄弟、唐家兄弟（剧中人物）的复杂和鲜活，剧中最主要的正面人物安欣（剧中人物）则被刻画得十分单薄，“高启强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相较之下安欣好像是个圣人。他牺牲爱情、也甘愿牺牲性命，没有任何私欲地站在绝对正义的高地，不得不承认张译演技过硬，但这个角色‘完美得’没血没肉，像个机器。”
强哥补充道，“如果安欣能写得亦正亦邪，这部戏会更现实、更有张力。当然，这样可能就不太符合主流价值观。”
人物刻画之外，剧情的发展也有“魔幻”之处。“从33集开始，随着剧情回归扫黑主线，有些情节就开始与自己印象中的现实相脱离。”95后观众婷婷告诉燃次元，比如，剧中孟钰（剧中人物）妈妈瘫痪多年忽然苏醒，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自己的丈夫做“对的事情”，“这种天降似的强行正能量真的让人尴尬，还不如直接留白。”
“杨建（剧中人物）作为一个贪官和亡命徒，最终被缉拿归案的方式居然是靠感化。”提到剧情的“魔幻”，菲菲吐槽，“看到那一段简直‘脚趾抠地’。”
菲菲表示，如果恶势力是靠计谋和智商占领高峰，那么反黑也应该用对策来拨开“乌云”，而不是通过感情牌来感化。这种感化式破案会破坏前期漫长的铺垫，让观众觉得自己看了半天，似乎看了个笑话。
“如果国产现实题材中，负面角色可以被刻画得有血有肉、有迫不得已，那为什么正面角色不能有计谋、有为难、有道德困惑呢？”看完《狂飙》大结局的菲菲，在朋友圈写下了上述剧评。
二、资本涌入现实主义赛道
但瑕不掩瑜，整体来看，《狂飙》作为一部现实主义电视剧是成功的。
事实上，《狂飙》的成功并不是近几年现实主义题材的孤例。在2018年～2022年间，豆瓣评分较高的华语剧集中，内地现实主义题材占比波动式上升，分别为3部、2部、4部、6部、4部。排入前十的剧集评分同样呈上升趋势，分别为7.97分、7.95分、8.75分、8.75分和8.15分。其中，在现实主义剧集爆发的2021年，更是出现了《觉醒年代》《山海情》和《功勋》三部高达9分以上的作品。
在冰冰看来，这种趋势与影视制作公司和“优爱腾”在内的视频平台对现实主义题材的大举投入有着密切关系。
2015年，为了避免仙侠、宫斗等古偶题材充斥市场，“限古令”正式颁布。影视公司不得不在倒逼中挖掘新题材类型，而现实主义就是其中之一。
“‘限古令’颁布后，大多数影视公司最早切入的新题材类型，是悬疑和民国偶像剧，” 冰冰介绍，“相比起烫手的现实主义题材，这些题材更‘安全’。”
但也有部分公司“不走寻常路”。
被看成电视剧上市公司中“现实主义剧第一股”的柠萌影业，自成立以来，其生产的剧作超八成均为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其中就包括大家耳熟能详的《小欢喜》《小别离》《小舍得》三部曲；《三十而已》《二十不惑》系列，以及《好先生》《小敏家》等剧集。这些作品的共同点在于，以女性成长与职场话题为主要聚焦点，也使得其在影视制作公司中单成一派。
在柠萌影业“吃到第一只螃蟹”后，更多影视公司加入到了现实主义题材作品这一赛道，也进一步拓展了现实主义剧的分支类型。因《琅琊榜》和《伪装者》走红的影视公司正午阳光，在此后的多年间又拍摄了《都挺好》《大江大河》系列、《我是余欢水》《山海情》以及《县委大院》等作品，且大都叫好又叫座。也是凭借这些剧集，正午阳光夯实住了基本盘。
除此之外，在《平凡的世界》之后，在现实主义题材沉寂多年的华视娱乐，以及曾经以甜宠剧见长的华策影视均纷纷“杀”入“现实主义”。其中前者推出了高分剧集《警察荣誉》，后者在近年参与了《觉醒年代》《万里归途》等现实主义影视作品的制作。
而此前聚焦古装、玄幻领域的耀客传媒，也在近3年接连制作了《在一起》《安家》《你安全吗？》等现实主义作品。
发力的不只有影视公司，平台对现实主义题材的支持，更是该题材得以成熟不可或缺的力量。“优爱腾芒”和B站，在近5年的时间里，都在不断加码现实主义题材的投资。
2022年，仅爱奇艺一家平台出品的现实主义题材剧就包括《人世间》《警察荣誉》《罚罪》《大考》《风吹半夏》5部作品。此前，爱奇艺高级副总裁、资深制作人戴莹就曾公开表示， “现实主义题材一直是爱奇艺深耕的方向，创作视角聚焦群像中小人物的成长，关照现实，映照时代的发展。”
除了爱奇艺，2022年～2023年的绝大多数现实主义高热度剧集，背后也都有视频平台方的参与，比如《幸福到万家》《三悦有了新工作》《欢颜》的出品方分别为优酷、B站与腾讯。
三、现实主义题材还需更现实
然而，虽然影视公司与流媒体平台都已经开始把现实主义剧集当作香饽饽，资金也因此不再是现实主义剧的主要短板，但在不少业内人士看来，现实主义题材剧要想有更深刻的意义，在内容方面还需要较大地提升，“该类型的剧还需更优质的剧作水平，更合理的选角，以及更自由的表达空间。”其中一位业内人士进一步解释道。
在冰冰看来，现实主义题材的剧集在剧本方面不够扎实，是造成其“伪现实”“内容悬浮”的主要原因之一，“在我看来，现实主义故事如果不贴合生活，一方面会直接导致现实度不够，另一方面，导演的发挥空间也会很小。由此来看，《狂飙》之所以能够出圈，是因为恰好满足了这两个方面，编剧自然功不可没。”冰冰分析道。
身为编剧的南瓜也表示，一些现实题材的创作者会惯性地把现实写成乌托邦，“‘浮奢’、不接地气，都会直接影响剧集的观感。”
提到观感，菲菲表示，《狂飙》的优点就在于公职人员之外，还有很多离百姓生活更近的底层市民角色，“早期经历种种不幸的高启强，他所遭遇的不公和面临的艰辛，无论有没有做过商贩经历的观众，都可以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菲菲进一步谈到，对比来看，《人民的名义》中的人物角色，大都是庙堂之上的人，作为普通百姓很难感同身受，“比如里面的侯亮平（剧中角色），多少有些过于理想主义。”
剧本固然很重要，但找到适合某个角色的演员，同样重要。“剧本之外，一些影视剧在选角考量时，并不把演员是否适合该角色放在第一位，而是流量为先，这就会导致角色并不贴合人物设定。尤其是在现实主义题材的剧集中，这种做法对剧集质量的影响更大。”南瓜分析道。
如上述所说，以年代戏《胡同》为例，该剧集由赵露思、关晓彤、侯明昊等95后流量明星担任主演。在仅有5.8分的豆瓣评分上，差评主要集中在几位主演的演技上。
除此之外，当下的现实主义题材剧还需要更自由的创作度。尤其是在扫黑缉毒、反腐倡廉等领域，尽管剧集不在少数，但质量上乘的作品，仍屈指可数。
“最近疯狂追《狂飙》，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在于，它是继《人民的名义》之后，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如此‘带劲’的反贪剧了。它对黑社会如何发家、黑白两道如何勾结、怎样去欺压老百姓的利益链条等，均表达的非常清晰。”冰冰对燃次元表示，“这在人物正邪大都泾渭分明的国产剧集中，相对少见。”
然而，尽管对《狂飙》有着极高的评价，但冰冰也直言，“剧集中，男主角安欣单薄的正面形象，终究没能摆脱国产现实主义剧一定要有一个绝对好人的设定。”
《狂飙》剧照 来源/爱奇艺 燃次元截图
对此，南瓜表示，“受诸多客观因素影响，很多现实主义题材的剧集多少会因为担心剧集无法正常播出，而在创作上畏首畏尾，这也是导致一些现实题材不够真实的主要因素之一。”
或许正因如此，几乎是在《狂飙》最后几集播出的同时，#狂飙口型对不上#等相关话题被网友送上热搜。在该话题下，网友纷纷猜测孟德海（剧中人物）和其女孟钰（剧中人物）之间真正的对话内容究竟是什么。其中就要网友提到，“即便恶人再恶，但对女儿也应该是真心，原版剧情不会像播出的最终版那样，父亲强迫女儿嫁人。”
事实上，“对口型”并非是首次出现在现实主义题材的剧集当中。此前爱奇艺迷雾剧场大热的悬疑剧《隐秘的角落》，在该剧的最后几集，许多网友也发现荣梓杉、秦昊的口型与台词对不上。
“改编后的剧情，尽管会给故事的结局增添几分温暖与希望，但这一方面，会使得临近结尾的剧情出现支离破碎感。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现实主义题材审视社会的力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直言。
因此，对于当下的现实主义题材剧集来说，想要真正反映现实，或许还需要获得更多的表达空间。
（文中菲菲、强哥、冰冰、南瓜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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