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周天财经(ID:techfinsight),作者:周天,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今年春节,我回到了夹在长江下游和大别山间的老家太湖县,短短数日,目睹了许多新变化,产生了一些感想。
过去,在我眼中,这是一个闭塞、贫瘠、保守的老家,当以异乡人的身份,站到这个中国最为稀松平常的县城,蓦然回首,猛然看见了老家的另一种面孔,面对时间和空间的变迁,对浩浩荡荡的工业化与城市化有了一种外来者视角。
我从大学开始基本都在广州北京深圳成都居住,看到琳琅满目的新事物,比如电影院咖啡馆,现代化的写字楼和高铁,作为小镇青年,并自小接受了家乡“贫困县设定”的我,就时常会感叹:“这么现代的东西,我县应该不会拥有吧?”
但此次春节返乡的一些见闻,还是超出了我的刻板陈见。
一、狂飙的新消费
比如,2022 下半年才开始在成都锦江区逐渐增多的霸王茶姬,仅仅几个月后,就开到了这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县城里。
其实过往,新品牌的进入并没有这么快,一般会滞后周边县多年。我县第一家电影院是到 2015 年前后才有的,第一家 KFC 也是到 2017 年前后才有的,同期也有了汉庭酒店。
到 2023 年春节这个时间点再看,县城里已经有了一家老乡鸡,一家塔斯汀汉堡,一家茶百道,三家蜜雪冰城,还有了两家独立咖啡,尽管其中一家在大众点评上显示的主打菜品是皮蛋瘦肉粥。咖啡的消费习惯在县里算是立住了,正在疯狂下沉的瑞幸咖啡也将在2023 年开到太湖县。
不寻常的一点是,这些新品类的到来,都是在最近的两三年急剧加速,“时间差”越来越短。比如蜜雪冰城来的不算早,但一开就是三家。连近期才在外面时兴的围炉煮茶和露营也一个不落地出现在县里。美团外卖成了生活方式的一种,自不必说,扫码支付和团购早已是老黄历。消费习惯,快速向二三线城市看齐,比如现在的县里人再置办新居,通常会考虑安装地暖。
由于大别山贫困县的身份,天量的转移支付资金和高考定向录取指标,近几年加速来到了贫困县,让县里洋溢着乐观的情绪。在都市白领还在担忧“被毕业”时,县里的许多居民开始过上了岁月静好衣食无忧的生活。
京港高铁和武杭高铁在这段狭窄的长江冲积平原上共线运行,也一举让县城接入长三角 2 小时经济圈。时空规律被改写的过程里,太湖县城已经割裂成了两个县城,一个是我熟悉的老城区,活动半径约一公里,步行即可。一个是遥远的、会让本地人迷路的工业区,工业区几乎不会和大多数土著的生活发生交集,但占地面积正在逼近老城区,像极了许多一二线城市高新区成为新中心的历程。
老城区现在已经被新消费所占领,新城区则成了新产业的主战场。两个县城之间,各自安好、并行不悖。但他们都在或被动或主动地直面“外面的世界”。
二、狂飙的新产业
受益于贫困县企业的 IPO 绿色通道,县里出现了两家上市公司,目前第三家正在紧张冲刺阶段,都和制造业相关。分别是出口注射器的五洲医疗(市值约 21 亿)和生产烟盒包装的集友股份(市值 58 亿),就这为数不多的两家,其中集友的实际控制人在这个春节还因涉嫌行贿被带走留置。
这条绿色通道的扶贫色彩较浓,企业质地品相一般并非上佳。比如集友就是烟草企业的上游供应商,专业制作烟盒包装,作为一种关系型生意,技术含量并不高。
还有一家筹备 IPO 多年却屡遭打回的金张科技,上游是采购日本东丽的基膜,经过加工成为手机和 iPad 触控屏的光学功能膜后,再卖给下游的苹果三星,相对较有技术含量。对了,金张科技雏形是安庆市府股权投资的一支来自上海的技术团队。
高管们来自上海,采购的是来自日本的原材料,享受着安徽贫困县的 IPO 插队待遇,在美国苹果公司和韩国三星公司的庞大供应商体系中,充当着微小一环,就足以实现数亿营收和数千万利润,解决数百人就业,成为县城制造业的一面旗帜。看似闭塞的太湖县城,却与世界产业链条和资本市场近在咫尺,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过去,本地“老钱”不少是类似高启强这样的狠人,出身草根,早年干的是类似挖河砂这样的狠活儿,后来打通关系开始承包一些市政工程,再往后就参与地产开发,既要比勇斗狠,也要长袖善舞。如今,技术成了第一生产力,一旦金张科技上市成功,市值几十亿并非难事,那么占股近三成的创始人,料将成为本地首富。
赚钱模式还停留在“前现代”的老钱们,在全球化的“制造业新富”面前只能甘拜下风,首富的底色正在发生质的变化,过去 C 位是挖沙佬古惑仔,现在是工程师,是全球化和资本市场的宠儿。
县城里的“狂飙”,就是从“狠活”到科技的变迁。
县城“嵌入”国际分工的过程里,农田变成了工业园区,农村也加入城市化进程,过去的乡村矮楼,现在的名字叫别墅。产业带来税收、就业和地产增值,每个人的生活都与此息息相关、雨露均沾。
三、县城寻找“科技树”
其实,县里的招商引资和工业化,基本上挣的还是“辛苦钱”,大多是吸收发达地区的落后和次要产能,身无长物、禀赋较差的贫困县,只能拼命地给政策,县领导也必须高频率地穿梭于深圳上海寻找项目,在高度竞争的长三角官场,从舒舒服服的“坐官”,变成了苦哈哈四处招揽项目的“行官”。
这也是大多数中国县城和县长的日常。多数县城,都把招商引资(引入制造业,融入全球产业链)和促进企业 IPO 视为一项日常工作重头戏。比如隔壁邻居湖北省黄梅县,就把湖北宇星水钻饰品有限公司列入了全省 2022年~2023 年度上市后备“金种子”名单,积极推动上市。
太湖县的另一个邻居,安徽省宿松县,则提出对境内证券交易所首发上市的企业,县级财政按阶段奖励 1000 万元。其中:完成股改,奖励 100 万元;上市辅导备案,奖励 200 万元;申报首发上市材料受理后,奖励 200 万元;成功上市后,奖励 500 万元。
北上广深负责在尖端产业取得突破,县城和三四线城市则负责承接次要产能,在全球供应链中“分一杯羹”,这是一个个普通县城的“县运”。
谁越靠近“科技树”的关键环节,谁的“县运”也就更好。
比如,同属安庆的兄弟县城桐城,就凭借引入国轩高科的电池制造基地,大约一次性完成了我县 80 年的 KPI,base 在合肥的国轩高科(002074.SZ)是一家市值五百亿的电池制造商,其实也是近几年才声名鹊起,一年前拿到了大众集团 73 亿投资,成了全球电池市场的重量级玩家。
桐城项目 2021 年 12 月份开工,从开工到首条生产线投产仅用 8 个月时间。2022 年 8 月 8 日,“桐城国轩”年产 40GWh 项目一期 10GWh 正式投产,该项目二期同步开工。三期全部建成达产后,预计年销售收入不低于 400 亿元。
400 亿销售额大约相当于 80 个金张科技。桐城离合肥不远,享受了合肥的产业溢出效应,而桐城父老的生活里,从此开始有了一些“德国味”,太湖县父老,心里多少有些羡慕的滋味。
桐城的德味,要追溯到大众汽车为了 all in 电动化在中国制造砸下的数百亿,再刨根问底一点,大众花钱买的是中国技术和工程师智力。
至于大众汽车为何选择合肥企业?一定程度上又与从我县走出去的一位“小镇做题家”有关。
蔚来汽车创始人李斌,也是太湖县 1991 年的文科状元,他与合肥的鱼水情,大家并不陌生,在这一良好政企合作样本中我们能看到,合肥决策层的战略眼光让这个边缘省城,短短十年就成为新能源制造的核心地带,上下游产业链纷纷落地合肥和周边,从蔚来汽车到国轩高科,再到阳光电源,全都在新能源的盛宴中占据关键位置,曾经的边缘省城也带着边缘县城们一起狂奔。
有趣的是,小鹏汽车创始人何小鹏生在湖北黄石,黄石位居大别山西南方向,李斌则是地地道道的安徽太湖县山里郎,生长在大别山南麓的村落中,华为造车“总设计师”余承东则是安徽霍邱人,霍邱位居大别山的北面,只有仙桃人雷军出生地距离大别山稍远,他们一起构成了“环大别山造车 F4”,堪称最强国产造车男团。曾经鄂豫皖革命老区,如今成了新能源人才特区。
在科技树上攀爬,在全球化里发狠,输送顶级人才出去,再把先进产业引回来,这样的呼吸吐纳,就是这个呼啸的大时代里,边缘县城狂奔向现代化的运行秘密。
此时此地,我想起西班牙诗人塞尔努达的一首《漫游者》,边缘县城和小镇青年们可能会对这首诗心有戚戚:
朝前 朝前 不要转身,
跟着这条路,这一生走到底。
不要期盼任何更称心的命运;
你的双脚踏上没人走过的大地,
你的双眼环视没人见过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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