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ESG组
作者 | 袁加息
头图 | 视觉中国
本文是#ESG进步观察#系列第009篇文章
本次观察关键词：ESG投资，能源转型，股东积极主义
在2022年通货膨胀、俄乌冲突、能源短缺以及气候灾难频发的大背景下，竟然有企业受益于这些灾难，实现利润翻番。
当地时间1月31日，美国第一大石油生产商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公布2022年的全年经营业绩：全年净利润557亿美元，较2021年增长141.9%。
这不仅是该公司历史上最赚的一年，也创下了西方油气企业年利润的历史新高。其他部分西方油气企业，如壳牌、雪佛龙，只要没和俄罗斯做交易的，2022年的利润也都较上年增长了1倍以上。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石油行业的景气还能传导到中国来。2022年国内基金市场中收益率最高的基金，就是投了美国石油企业的QDII基金。
但这对人类应对气候变化显然不是件好事。人们原本期待化石能源行业的收入会日渐缩减，让资金和利润流入新能源行业。而ESG投资，按理说应该加倍努力地推进这一进程。
为何是如今这个结果？
埃克森美孚的“灾难财”
2022年5月份，发生了一件荒诞的事。标普500 ESG指数调整了成分股，把特斯拉从指数中踢了出去。
埃隆·马斯克得知之后愤怒地发了一条Twitter，说：“按标普500的标准，埃克森美孚是世界上ESG最优秀的10家公司之一，而特斯拉连榜都没上！ESG就是一个骗局。它成了伪善的社会正义斗士们的武器。”
图片来源：Twitter
这件事的槽点很多，当时引起了很大范围的讨论。这里我们只拎出一个点：按照当时标普的ESG评价标准，埃克森美孚是比特斯拉更值得投资的公司。这在ESG的常识看来，似乎十分荒诞。
但2022年底的现实赤裸裸地表明，标普好像是对的。全年特斯拉的股价跌了65%，而埃克森美孚涨了80%。
ESG拿埃克森美孚没有办法，连美国总统都拿埃克森美孚没有办法。2022年在美国上上下下为高昂的能源价格犯愁的时候，石油公司却赚翻了。
为了削减通胀、降低能源价格、增加能源供给，美国的特斯拉们被寄予厚望。但在短时间内的能源保供，还是得仰赖石油企业。拜登总统就曾出面呼吁本土石油公司增加产量。
显然总统的期望是错付了。白宫方面用“离谱”（outrageous）一词评价埃克森美孚的年度业绩。发言人Abdullah Hasan评论到：“这些石油企业该有的都有了，史无前例的利润、还有几千张许可证，他们本可以用这些来增加产量。但他们把钱都塞进了高管和股东的口袋。”
这可以说是发了美国的“国难财”。此外，以埃克森美孚为首的石油企业的高额利润，其“不义”之处至少还有下面两点。
首先是“战争财”。这些石油企业的高利润得益于2022年高企的油价，而高油价的主因是俄乌冲突叠加欧佩克减产。间接上讲，石油企业是因为俄乌冲突发了财。
第二是气候变化的“灾难财”。这个就不需要过多解释了，毕竟化石能源是气候变化的原因。人们不希望在极端气候灾害愈发频繁的今天，石油业务还能这么滋润，尤其是比美国本土的新能源行业更滋润。
ESG投资者希望投出去的钱能带来积极的生态或社会影响。按这个标准，埃克森美孚似乎应该是ESG投资者规避乃至反对的对象。
但正如俗话说，“小孩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现实中的ESG投资者没有把埃克森美孚放在自己对立面的位置。埃克森美孚最大的几个股东都是名声显赫的ESG投资机构，如美国和挪威的养老基金，以及先锋、贝莱德、JP摩根这些带头ESG的投资公司。
他们拿埃克森美孚怎么办呢？
石油巨头能否被改变
对于埃克森美孚，ESG投资者采取的是“股东积极主义”的策略。说白了，就是通过行使股东权利来改变企业。
2021年，股东们针对埃克森美孚发动了一次“夺权行动”，这被视为ESG领域的一次经典的成功案例。当时，公司的一个小股东，一家叫作“一号引擎”的基金公司，提名了三位具有能源转型经验的董事，想换掉公司董事会中三位不称职的董事。这个小股东出人意料地赢得了头三大股东（即先锋、贝莱德和道富）的支持，成功将三个董事送入董事会。他们推动了埃克森美孚在绿色技术方面做出更积极的投入。
图：埃克森美孚的现任董事会。其中绿色框出的是“夺权”后出任董事的三位。|图片来源：埃克森美孚2022年代理投票说明书
到2022年，埃克森美孚依然要面对来自股东的巨大压力。
在4月的股东大会上，由股东提交投票的7个提案中，4个都是和减碳有关的。
比如其中最直截了当的提案，标题是“削减公司碳排放及石化产品销售”。这位来自荷兰的小股东写到：“我们，股东，必须保护自己的资产不受破坏性气候变化的损害，因此我们支持公司采取显著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举措。”
提案的核心内容，是要求公司制定中期和长期的范围3减排目标——说白了，就是要求削减石油产量。
这实际上是要求公司直接革自己的命。最终的投票结果，27.1%赞成，72.9%反对，未能通过。但是这个赞成票的比例已经不低了。
埃克森美孚作为化石能源的死硬派，在能源转型上的基本立场是：新能源、循环经济、绿色技术等等投资，可以商量；但减产石油，没门儿。公司把自己的使命定义成了美国能源安全、能源保供的核心力量——这是有一定合理性的。正如中国的能源保供要依赖煤炭，美国的能源保供要依赖石油。
从公司最新发布的《2023气候解决方案进展报告》中可以看出，公司的减排策略主要包括：减少生产端（范围1+范围2）的碳排放总量和排放强度，减少甲烷排放，以及布局碳捕集、生物能、氢能产业。然而作为主业的石油石化产品（即公司的范围3），肯定没有减产目标，只有增产目标。
ESG投资想改变埃克森美孚，只能循序渐进地进行。
股东大会上只有一个气候相关的提案获得通过。该提案要求公司对业务进行气候情境分析。“气候情境分析”是公司气候治理的另一个术语，简单说，这是敦促埃克森美孚的高层思考2030、2050年的市场状况——届时，如果全世界的碳减排达到预期目标，那么石油的市场规模将会缩减多少，而公司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变化。
在股东大会前，公司董事会表示不希望这一提案获得通过。但是，股东大会以51%对49%的微弱优势，通过了该提案。结果，在公司刚刚发布的《2023气候解决方案进展报告》中，就包含了气候情境分析的内容。只不过，这似乎没有影响公司的中长期战略。
可见，ESG在改变埃克森美孚，只不过改变的速度很慢。
持久战
生意就是生意。ESG投资是包含一些理想主义的，而抱着这些理想在短时间内改变世界的商业逻辑，是不现实的。
埃克森美孚是石油大亨洛克菲勒的产业的继承者，在美国两党政治中具有极深的政治根基，并且近一个世纪以来很少缺席美国企业的营收前三名。和它并列大企业，最早是福特和通用汽车，后来是IBM和通用电气，再后来是辉瑞和沃尔玛，到如今是苹果和微软。论“长期主义”、“基业长青”，埃克森美孚是最老的“老炮”。
拜登政府希望公司扩产保供，而ESG投资者和社会上的环保势力希望公司进行新能源转型——这两种期待，本质上指向了相反的方向。埃克森美孚在这两个方向上都做了一些工作，但都不全情投入。相比之下，公司最热衷的是给股东们发钱：公司宣布将在未来两年间拿出500亿美元巨款（几乎相当于2022年的全部利润了），进行股份回购。
拜登领导的民主党政府也准备好了反制的政策。2022年8月国会通过的《通胀削减法案》中，引入了股票回购税，税率为1%。这些税金将被投入美国能源保供和新能源发展上。最近，拜登表示将努力把税率提升至4%，但这一提议预计难以得到国会的支持。
总之，斗争将持续很长时间。埃克森美孚对资本主义的生存法则，有着最为透彻的理解。在旧的发展模式发生根本改变之前，不可能指望埃克森美孚这样的死硬势力率先抛弃传统，在新能源和ESG上打头阵。
最后，也希望马斯克保持愤怒，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