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寺庙当义工:吃斋念佛第二天,我开始想念猪脚饭
2023-03-27 11:39

我在寺庙当义工:吃斋念佛第二天,我开始想念猪脚饭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白粥,内文配图来源:深圳微时光,原文标题:《我住进弘法寺当了六天义工:吃斋念佛第二天,我开始想念猪脚饭》,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这一届年轻人,热衷于把生活过程段子。


在事业上,他们在上进和上班之间,选择了上香。


在出行散心方面,他们则在住酒店和住民宿之间,选择了住寺庙。


我以义工的身份,在深圳最大的寺庙弘法寺里住了6天,真真切切地看见段子照进现实。


一、“报名火爆,年轻人涌入寺庙”


想成为弘法寺的义工并不难,其中随喜义工甚至不用提前申请,直接到弘法寺义工办签到后便可领取义工服上岗,当天往返,不留宿。


另一种是常驻义工,要求是至少3天及以上,安排住宿,具体时间自己在申请时填报,可长可短。


在网上查找了一下相关攻略,发现很多人填报了3天志愿服务时长,等了几天都没等到报名通过的通知,据说是报名的人数太多,弘法寺目前优先接收7天及以上的长期义工。


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我提交了为期7天的义工申请,不到半天就通过了。


成为义工,入住弘法寺后,我发现,网上说年轻人流行上山住庙,确是如此,深圳也不例外。


每日义工结行


在岗义工群(包含常驻义工和当日随喜义工)有120人左右,20~30岁的年轻人占比高达约8成。而根据每天签到情况目测,常住义工人数大概在六七十人,其中也有近一半是年轻人。


从大家日常的交流也可以看出端倪,不乏“甄学者”的身影,他们经常调侃自己在寺庙里的新角色:


有人是浣衣局宫女,在客房整理被子;有人是御膳房厨子,在斋堂帮忙择菜;有人是杂役,帮忙搬桌子等重物;有人是史官,给香客登记牌位......


工作的闲暇时间,我就会找他们聊天。根据我的观察和接触到的部分人总结下来,申请成为常驻义工的年轻人里,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一种是像我一样,纯属好奇的体验派;第二种,工作生活遇到困难,或失意或迷茫,想寻个清净的避世派。这两者各占约半数,还有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是抱着潜心修行的目的而来。



在这个一方净土、三柱清香的平行空间,每个人都短暂地脱离原来在社会、家庭的角色,诚心地做一份不怎么需要思考的工作。


义工的工作内容和作息固定,每天上早课听师父诵经,不用关心粮食和蔬菜,手机不再是必需品,空闲时放空发呆,与师兄们聊天,观察来来往往的香客。


每个人都是“师兄”,无关男女、无论大小。陌生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因为一句“师兄”无限拉近,感觉像是从小在佛门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一样,手足情深。


没有人在意形象,每个人都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大家都统一穿着义工马甲,每天把头发轻轻一扎即可。有些男生义工因为太久没有下山,头发留得很长,也没有人会去在意。


二、“短暂脱逃,各有各的失意烦恼”


我发现,义工们在发呆放空的时候,很喜欢看别人扫落叶。


我曾试着向一位师兄发问,他回答道:“刷的一下,就把落叶扫干净了。要是生活中的烦恼也能这么轻易被解决就好了。”


是的,很多人来到这里也正是想和原有的生活进行一场断舍离。



一位从陕西来的大学心理老师,今年28岁,懂星盘算命,对一切玄学都很好奇。她和领导提了离职,但领导让她带薪休假再考虑一下,于是她来了弘法寺。


在此之前,她自己创业,用星盘给别人算命。因为算得越来越准,口碑传开后,她的收费从18元一路飙升到188元/位,增加了很多额外收入。“我这辈子都很顺利,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也许是命运的指向,她准备放弃稳定的在编工作,在弘法寺思考未来的去向。


被称为二师兄的义工是一名自由职业者,上山前他倒卖过华强北的手机、做过兽医、当过码农、卖过宠物。他有着23岁的迷茫,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每当有人问他什么时候下山,他总是说,再看看。


义工队里还有一位很活泼热心的女孩,她是一名21岁的服装设计师,失业了之后心情比较迷茫,家人建议她来山上做义工,找个事情做。


她总是主动地帮助每一位有需要的香客,帮其他义工扫地、收拾东西,甚至中途还下山买了老干妈、泡菜回来,给义工们改善一下变淡了的嗅觉。后来,她悄悄地下山回家了,走时义工期还没结束,新工作也还没有着落。


寺庙里随处可见的标语


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一位年仅19岁的师兄,他的额头和鼻子都有着带血的伤疤,是他去朝拜舍利塔留下来的。一步一跪拜,从山下跪拜到山上去,脸都磕出了血。


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老成,手上的佛珠盘得发亮,经常向年纪比他大得多的新义工讲大道理。据他自述,他已经有过几段创业经历,但屡次以失败告终。每当有人问他是哪方面的创业时,他总是摇了摇头,看了一下手上的佛珠,开口便是“天机不可泄露”。


以前,我以为寺庙里的中老年信仰者比较多,没想到现在20岁左右的修行者也很多。关于佛学的理论,他们总能出口成章,闲时还会辩论王阳明心血和六道轮回。但更多人是保持沉默,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安静地思考自己的去向。


此外还有形形色色的人生经历,但总而言之,是来是去,他们各自心中有数。虽同聚在庙里,但人人自渡。



三、“远离纷扰,但并非只有岁月静好”


寺庙里清风徐徐,梵音弥绕,每一天都很平静。


这里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磁场,能让失意的人们平静浮躁焦虑的心,尤其是每天的工作之余,寺庙安排的共修课。


周四晚是爬山跪拜老和尚的舍利塔。义工们排队上山,循环唱诵“南无无尽自在光明如来”,一直向山上走到塔下,绕塔三圈,再跪拜结束。


周五晚是在写经院抄写经书,这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需要换衣服、洗手、拜佛后,再用毛笔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抄完需拜佛后再安静离开,忘不了心经里那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周日晚上是听寺庙师父开示,义工可以向师父咨询困扰已久的问题。此外,也会有学习佛门礼仪、诵经之类的活动,让义工们每天的生活都过得充实。


义工在写经院抄经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习气,待久了会发现寺庙也是江湖,更何况这里天天人来人往。


我在做登记亡灵超度牌位的工作时,就总遇到一些比较伤感的事情。


有一位香客,想咨询超度的牌位怎么写,还未开口,眼泪夺眶而出,怎么都止不住。原来是她的亲弟弟最近出了意外,去世了,她想让弟弟走得好一些,但一想到和弟弟有关的事情,思念无限喷涌。眼泪沉默不已,却在提醒在场的每一个人,珍惜眼前人。


牌位组的工作岗位


世间百态,总是令人唏嘘。有一对伴侣香客来为堕胎婴灵申请牌位,女方填写了堕胎婴灵三胎,但男方记得只堕了两胎。剩下的一胎是谁的孩子,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摊位前吵了起来,人群纷纷投来诧异的眼光,无奈两人各自悻悻而去。


还有一位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的奶奶,脸上的皱纹和下垂的眼角,加深了她的哀思。她自称被七仙女下凡附身,仙女总是给她安排任务,如果她没做到,身体就会不舒服。这次仙女指定她来仙湖,做个法事。


按照法律规定,庙里的师父拒绝了她,她好像陷入了一种不知道怎么挣脱七仙女的怪圈里,没有人能懂她。义工原想建议奶奶可以去咨询一下医院的精神科,后来想想,说出来还是不妥。


源源不断的香客


回归到现实的衣食住行里,也有让我扶额的难题。但从佛学的角度来看,这或许是一个修忍辱的好机会。


比如说大通铺宿舍里有老鼠,佛门脚下众生平等,但深夜老鼠在宿舍厕所扒门,嘎吱嘎吱响,让人毛骨悚然,很难不动杀心。


不仅如此,深夜的噪音,还有大通铺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佛家讲究一切随缘,义工们不管生活习性如何,住在一起便是缘分,不论打鼾和浅睡眠是不是一对克星。


事实上是,几乎每个宿舍都有打鼾的义工,每夜发出尖锐又有节奏感的呼噜声,在别人困感十足的脑门上回响,像一把电钻在工作。我住了五晚,通宵了四晚,次日凌晨四点半再爬起来上早课,感觉走路全靠一口气吊着,脚步都在飘。


逃离到哪里,都离不开一地鸡毛的琐碎生活,这是一些义工提前离开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口腹之欲无法得到满足。


有的义工去了六天,吃了六天的老干妈拌饭,这种情况在来自江西、湖南、川渝义工里更甚。寺庙每天早餐最丰盛,有炒面、粥和馒头,但午餐和晚餐基本上一致,只有青菜和米饭,没有葱姜蒜辣椒的味道,只有咸味。


正常情况下,偶尔吃一两天斋饭,能让身体放空,降低消化压力。但对于原本爱吃肉的义工来说,连吃12顿斋饭,极易产生味觉疲劳。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光吃碳水没办法减肥,还有可能增肥。


寺庙里的一日三餐


四、“当个俗人挺好的”


在弘法寺的这几天,我每天都看到了新的年轻面孔。义工更新得很快,人们来了又去,匆匆结缘之后又各自陌路天涯,为柴米油盐折腰。


一位师兄在山上待了8天后,感觉是时候下山了。他住进青旅,辗转于各个招聘软件和深圳各个区,不停地面试,尝试各种不同的岗位。


一位对佛学研究很深的年轻义工也悄悄下山了。他原本打算当完义工就出家,但在寺庙里尝试了几天四点半起床念经之后,他觉得自己接受不了,随即打消了出家的念头。


凌晨四点多上早课看到的月亮


也有顺其自然的义工,还没想好重新出发的方向,姑且在山上继续当一名“佛系青年”。


自称为40岁大龄剩女的义工不急着下山。山下的人总让她不要再挑了,再挑就真的要孤独终老了。但山上也总有人试探性地问她,“这个年纪上山,家里的老公孩子怎么办?”她以为已经逃避了世俗,没想到只是走向了另一个世俗。既是一样,那便既来之则安之。


19岁的创业义工也在随缘。他准备重新开始创业,寻找会剪辑、新媒体运营的搭档,目前还没有人回应。但他不在意,准备继续在山上读读经书、干干杂活,等待合适的有缘人。


这样一段短暂的寺庙生活,也让一些抱怨生活的“大俗人”,意识到自己从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些义工下了山之后,直奔猪脚饭店。从前吃腻了的猪脚饭,在吃了七天斋饭之后,变得异常的美味可口,猪脚入口即化,再油腻也当作是戒肉七天的补偿。


独居的出租屋不再孤独,反而自由。没有寺庙规定的9点熄灯睡觉,也没有打呼噜的舍友,想躺就躺,想叫就叫,称霸个人空间。


我想起周日的共修课上,有义工向师父提问了一个问题:“怎么看待失业的年轻人,都跑来寺庙当义工?”课堂上的义工都默契般地哄堂大笑。


只见师父不慌不忙地说道,年轻人还是要回归到世俗去,只要还想养家糊口,就有继续奋斗的责任。


“除非跟我一样”,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出家”。


至于我,下山后,第一时间点了一份窑鸡。人生何处不修行,做个俗人,也挺好。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上山推荐携带:拖鞋、洗漱用品(洗发露、沐浴露、牙膏牙刷)、充电器、排插、吹风机、换洗衣物、水杯、耳塞以及其他个人必需物品。


上山路线:2号线仙湖路C3出口,到达仙湖植物园门口,购买门票(15元),坐上前往弘法寺的大巴(3元)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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