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渣渣郡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南橘北枳,一方水土自有一方物产,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你家小区的草地上总会出现的新的狗屎,而日本公园的草地里也会莫名其妙地长出黄色杂志。
日本人管这种物件,叫做——牙森侬 哎喽哄,意思是“野生毛杂志——野生のエロ本”。
所谓野生毛杂志,就是被人用后丢弃的成人杂志,它是上世纪五十年左右在日本国土上被发现的新物种。
彼时,日本成人杂志由过去单纯的小黄文更新为了图文并茂的形式。产业的革命性发展,让昭和男儿痴迷于封面女郎凹凸曲线,沉沦在幻想的温柔乡,从此便如饥似渴地阅读一切能够获得的刊物。
那时,最受欢迎的是一种名叫“ビニ本——塑胶书”的毛杂志,由于里面的女性写真极其生动,多为身着薄纱、张开大腿的劲爆画面,所以被书商塑封起来以防提前预览,这种朦胧的售卖方式,给日本人整得五迷三道,大受欢迎。
这种杂志有多受欢迎呢?
根据1980年9月19日的《朝日周刊》统计,在当时的日本共有40家出版社,他们每月会推出120种新刊,销量能达到130万-140万册。这个数字,要比东野圭吾的《雪国之劫》首月销量还要高。
1979年的东京神保町芳贺书店,据说这里是塑封书的发源地
虽然日本毛杂志内容丰富,小众群体也能从中获得快乐,但主要的服务对象还是男性。
按理说,买了杂志大家看完了都搁家摆着,没事再翻着看。但囿于毛杂志的特殊性质,大多数人就是那它当耗材,用后即扔,具体用法就像是《全裸监督》里的村西透,需要的时候,拎起一本,找个没人地忙活一下就完事了。
操作方法,如图所示
用后即扔的理由,有可能是妻管严或者是维护男性尊严。
虽然奇怪的理由有很多,但总而言之,那个时代的日本男性还是不太敢把毛杂志往家里带,基本都是看完,找个像桥下、草地这种没人地一扔,就不留下证据了。
“野生毛杂志扎堆,属于妥妥的行为学样本,日本人是很爱跟别人保持一致的,假如一个地方很干净,那么它就会一直很干净,但假如有个地方开始有人扔东西,那么大家都会跑到那边扔同样的东西。”在日本生活的乾先生这样说道。
这种尊严感有时候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就比如前几年有个昭和男儿攒了一千多本毛书,但由于妻子抱怨,他就决定把这些书处理掉。但光明正大地扔到垃圾站又怕熟人发现,所以他就开着车,跑到了静冈县和爱知县交界的农田里,把80公斤的成人作品大礼包奉献给了大自然。
本以为这样一来就能一了百了,但却被警察以违反废弃物处理法给处理了,还因为这档子奇事上了电视。
“我原来来这边农田的池塘附近钓过鱼,对周边情况比较了解,感觉没什么人,所以选择丢在了这……本以为扔这就不会有人发现了,但真丢人啊。”面对警察问询,犯下罪行的昭和男儿十分后悔被发现。
昭和男儿扔毛杂志被捕的奇案
能量守恒,这些被成年男性出于面子而丢弃的毛杂志,却成为了日本年轻人的宝藏,哺育一代又一代年轻人,完成了性启蒙。
“小时候我们会去公园里、桥洞下,寻找野生毛杂志,大家蹲在地上一起翻阅,着实令学生时光增色不少,那真是一段无法替代的美好时光啊!”1991年出生的西川这样回忆。
在《全裸监督》中,就展现了学生偷看野生毛杂志现象的风靡
虽然西川说得轻松,但获取毛杂志不是请客吃饭,而是要流血流汗地劳作。
对于穷学生来说,情色杂志固然有价格的门槛,但更困难跨越的是未成年的禁锢。为了提前一窥成人世界的美妙,学生要从课业中抽身,跑到草丛里寻觅,蹲在桥洞下守株待兔,从这个细节分析,《宝可梦》游戏的抓宠设定,确与日本学生寻毛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初中的时候,听说很远的仓库有大人扔的黄杂志,于是4、5个人冒着大雪走着去取,回来遇上了暴风雪,什么都看不见,我们两只手抱着书,桥下发抖地站着很久。”@Re_Tomare回忆。
毛杂志在日本盛行的上世纪80、90年代,正是日本战后黄金时代的尾声,学生也在这一时期迎来了宽松教育改革,1987-2004年出生的孩子的教育不但被精简,而且从6日上课变为5日上课,扩大了课余时间。
学生们能干的事多了、清闲了,成长于“受験地獄(考试地狱)”的父母就开始操心了,游戏机是问题,毛杂志更是大问题,他们担心这些刊物污染孩子,更担心它们影响学业。
于是一场关于毛杂志的争夺战,在妈妈和孩子之间展开,被老百姓戏称为:“エロ本狩り——毛杂志狩猎”。
维基百科称:エロ本狩り,是一项日本家庭的极限运动。
孩子能藏,妈妈会找。更何况在那个时代的主妇向杂志里,有很多寻找孩子黄色作品的攻略书,帮助妈妈防患于未然。
比如下面这份攻略中就提到,床下、衣柜底层、书柜夹层都是孩子爱藏毛杂志的好地方,而它们还贴心提醒妈妈,孩子的诡计:他们会给黄书包书皮,给黄片换封面……大概意思就跟中国的学习资料差不多。
在寻找与博弈之中,一代日本年轻人就这样长大。
从某种意义而言,作为中心的毛杂志,是他们青春岁月的回忆纪念册,是荷尔蒙的迸发,也是初窥大人世界的望远镜。
身处情色帝国,他们曾经觉得毛杂志永不落幕。但如今,他们发现,野生毛杂志已成濒危物种。
前两年,日本为了在奥运会时向树立良好国家形象,7-11、全家、罗森也不在店内售卖成人杂志,立志为游客、女性和未成年树立营造更绿色的购物环境,毛杂志被逐出人们视野。
一代成长于情色刊物黄金时代的日本人,从此才惊觉:毛杂志,危矣。
人总是这样,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惊觉过去的好,而且还会为过去涂抹浓厚的滤镜,伤春悲秋。
在社交媒体上,野生毛杂志现在是日本人抒发怀旧情绪的经典元素:
“在川崎400号公路旁边的小道上发现了一本毛杂志,那里根本没有行人的踪迹,这是一种怀旧的感动,就像在智能手机时代找到过去的遗迹一样,我们仿佛穿越到了过去,这张照片是现场的全部内容。”一位twitter用户这样说道。
毛杂志对于日本主流大众除了有抒情的作用,还有整活的作用。
比如在一些综艺内容里,参与者会复刻儿时与母亲的毛杂志博弈,来一场捉黄书的游戏,拼拼胜负,赚赚流量。
随着毛杂志的式微,严肃的学术派则组织了毛杂志搜索队,他们穿上印第安纳·琼斯的探险服,亲下现场,调查目前日本城市毛杂志的生态状况。
在经过一次全大阪城的实地调研后发现,野生毛杂志在当代都市环境中的生存空间恶劣,该市7个区里只有3个区里发现了野生毛杂志,其主要读者也从全年龄覆盖变成了老年人为主的状况。
对于毛杂志来说,除了销量变少、受众变老,还有一点是制作费用的萎靡。在鼎盛时代,一本月刊的制作费用能达到1200万日元,然而随着“失去的30年”的打击,如今一本杂志制作费用也从500万、300万一直降到如今的100万。
与它共同衰落的是日本的情色产业。
2001年,一位普通的AV女优1个月平均能演出8次,收入能达160万日元;而在2017年,同级别的女优1个月只能演出4次,收入也降到了25万日元,这意味着16年间AV女优的工资下降了85%,以至于很多普通AV女优不得不去接一些“私活”来挣钱。
“日本越来越不黄了,街边这种东西都变少了。除了政府的想法,更多的原因是出版物太弱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利用网络解决问题,传统作品的视角也比较单一,也无法完全满足个体癖好,还得是上网赏片才是正道。”生活在东京15年的UU给出这样的论断。
网络时代,色情变得唾手可得,人们只需打开手机就能获得一种廉价、快捷且生动得多的快乐,日本传统情色产品和它的受众也度过了青春期。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是时代的新陈代谢,很正常,没什么意思。对但对于日本一代人来说,却是终结的预告。
那时为毛杂志疯狂的年轻人,如今变成了大叔、爷爷,在当时的一本青年漫画里,作者曾经这样允诺:
每座山都有丢毛杂志的景点
在那里
梦想捡到它们的孩子
长大成人后
变成了在这里放下梦想的大人
这里是一直做梦的地方
永不终结
但如今,或许没有年轻人把它们当宝藏了,再也不会有人弯下腰去捡他们丢掉的毛杂志了。
一个时代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