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小姐MissF(ID:newMissF),作者:F小姐,编辑:Nico,原文标题:《她们的逆袭,不是爽剧》,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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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离婚时代”,“妈妈”确实可以变得很不一样了。
曾经困守于家庭的中年主妇叙事开始被无限打破,越来越敢离婚的女演员们也交出了自己的答卷——尽管单身带娃,但有钱、有事业,偶尔还能谈谈恋爱,成为单亲妈妈又有什么不好?
她们的故事共同构筑了新一代独立女人的可能性,这是好事,但当富有、成功的范本逐渐变成了对单亲妈妈的唯一解构,流行便又创造了一种新“限制”。
当视线下沉,普通底层的单亲妈妈难以崛起的苦痛与迷局,很容易会被单薄地归结为“性格有问题”“能力不够”,是个人实践的失败。
福子生长在贫穷的小镇,前半生为了扶持弟弟辍学养家,长大后独自抚养女儿,却因为学历不够、见识不多、年龄太大,只能靠当家务阿姨谋生。
但微薄的零工钱根本凑不出房租和女儿需要的生活费,无计可施之下,她只能依赖婚姻这条路径,换取一点未来的可能。
福子献出了自己,但在观众看来却是憋屈。相亲对象虽然承诺可以负担女儿的一切费用,但前提却是她必须全心全意照顾他的两个孩子。新婚妻子的身份下,是赤裸的“家佣”。
全家出游没有她的份,好不容易偷偷带女儿上新家煮一顿丰盛的午餐,又被意外回家的丈夫碰见,少不了一顿阴阳怪气的暗讽。而福子应对的方式,只有忍耐再忍耐。
于是,评论区里不乏生气的留言,他们质疑福子的选择和觉悟:为什么要当寄生虫?为什么不能自力更生?被拎出来充当“对立模板”的,当然是新都市里独自带娃,也能逆风翻盘,活得靓丽的女强人。
理想和现实的角力,撕扯出了隐秘的角落。观众无法共鸣和不理解的部分,恰恰是底层单亲妈妈背后常被隐匿的“贫穷漩涡”。
她们身上带着历史的惯性,在年少时就被以继承人之外的“边缘人”来培养,没有习得丰富的知识,在劳动力市场上,大多只能以时间去换取廉价收入。
她们收入低,只能不断增加劳动,但另一方面,因为同时要担起育儿的责任,单亲妈妈能换取金钱的时间,又是被不断压缩的。时间和经济回报不成正比,生活条件只能不断恶化。在这场时间和经济的危机中,形成了一个说不出口的死循环。
单亲妈妈的“穷”常被评价为不够强,但她们的难,真的归咎于个人责任就可以了吗?抛开滤镜,了解单亲妈妈的贫困是如何被形塑的,或许才是打开了解女性处境更为赤裸的入口。
相比逆袭的成功故事,“单亲妈妈贫困”背后的结构化窘境,才是整个东亚社会中更为现实、普遍的苦痛。
一、单亲妈妈,隐秘的穷忙族
对于大多数日本单亲妈妈来说,生活是一场睁眼的绝境。
NHK曾经拍过一部纪录片《穷忙族》,在里面,抚养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尽管早、晚各打一份工,每天忙活到半夜两点才回家休息,但就算是这么努力的情况下,依然难以逃离贫穷线。
在日本,有关单亲妈妈的数据,是复杂而矛盾的。一方面,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报告中,单亲妈妈的就业率在调查国家中占比最高,但另一方面,相比没有工作的单亲家庭,有工作的日本单亲家庭,贫穷率却神奇地不降反升。
为什么她们越工作、越努力却越疲惫?巨大的落差背后,是社会的市场制度与古老的性别惯性在作祟。《日本贫困女子》中说,“贫穷”和“不稳定雇佣”是日本女性的初始设定。女性进入劳动市场,首先面对的便是不平等竞争。
曾经,围绕日本的家庭模式是“男外女内”,女性找工作“干不了几年就会结婚、生子、辞职”成了社会的共识。即使拥有高学历,女人依然是职场的“例外”,毕业后,即使顺利找到了工作,她们大多也只能成为“非正式雇佣”成员。
日式雇佣系统分为“正式”和“非正式”,本质是让男女互相剥削和依存。
相比成为正式员工就能得到终身雇佣和升职加薪的稳定保障,非正式雇佣的薪资和待遇根本无法比拟,无法自立的女性大多会选择听从长辈的话,成为贤良主妇。
除此以外,日本还采取了多种鼓励“男外女内”模式的措施。比如配偶减免,如果妻子打零工、收入少的话,丈夫的纳税金额会得到相应的减免福利;又比如“第三号被保险人制度”,如果妻子没有工作,是由工作的丈夫抚养的话,则可以免除养老金。
这些“福利”确实曾在不同时期保障了主妇的生存利益,但一旦脱离了“男人”后,想独立的单亲妈妈,生活水平便“一落千丈”。
在日本,是没有共同监护这一说法的。日本离婚律师Masami Kittaka说,当一对夫妻离婚,监护人通常只能填一个人的名字。
通常情况下,都是由母亲承担孩子的全部经济责任,虽然她可以起诉要求获得孩子的抚养费,但这个过程非常艰难,即使母亲赢得了诉讼,所判决的抚养费金额往往也非常低。
重返职场的单身妈妈,很难维系和重启她们的职业生涯。纪录片《女性贫困:“新兴连锁”的冲击》中就有许多单身妈妈在找工作时遇到了“鬼打墙”。
她们需要同时肩负育儿和工作,根本无暇投入到全职工作里,被传统观念影响,大部分企业也认为她们“不太可靠”,大部分单亲妈妈只能靠打零工维持生计。
她们收入低,只能加倍干活,但依然入不敷支。荷兰莱顿大学研究日本单身母亲问题的社会学家Aya Ezawa甚至说:“在日本,哪怕你强迫单身妈妈去上班,你也不一定能够解决贫困问题。”
二、福利社会的密室
如果你诧异于日本单亲妈妈时间、经济酿造的贫穷陷阱,或许也曾迷惑:难道日本就没有可以托管儿童的幼儿园吗?日本女性的福利制度和救助制度,恰恰是另一个构成女性窘境的矛盾之一。
在日本,申请公立幼儿园的条件之一,是需要妈妈出示正当的职业证明。大多一边照顾孩子一边谋生的女性,从事的几乎是不稳定的零工,如果想把孩子送入托儿机构,她们只能考虑昂贵的私立学校。
对于经济困难的单亲妈妈来说,这又是一件高负荷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相比社会福利制度,最不够体面的风俗行业,反倒兜住了单亲妈妈们的生存危机。
在《女性贫困》一书中写到,绝路之下,不少无法从贫困中挣脱的单身妈妈,最后都转向了风俗行业讨生活,为了满足单亲妈妈的需求,许多夜店甚至会设置托儿所、宿舍等设施。
女性获得了更多的工作机会和收入,而风俗店则获得了稳定的员工,单亲妈妈和风俗业形成了强依赖的关系。
其实,日本社会提供给单亲妈妈的补助并不少,只是苛刻的申领资格,对于单亲妈妈们来说,又是另一道“不太现实”的门槛。
《Woman》中的单亲妈妈小春,虽然打着三份工,但生活依然拮据,她想申请生活救助金,但囿于“三代亲属仍在”的规定以及目前仍有收入的处境,未能通过申请。
《女性贫困》中同样记录了不少单亲妈妈的窘境,有的妈妈想顺应政府号召考取护士、幼师的资格证,以便日后寻找更好的工作,可要上学,就意味着必须辞掉白天的工作,而有时候上学补助金的发放甚至会遭受削减。
敏枝是一位单亲妈妈,她辛苦攒钱,还辞去了体育用品商店的工作,打算一边靠“高等职业训练促进补助金”,一边去幼师专科学校读书。但后来才发现,原本可以领3年的补助金变成了2年,这意味着她必须要寻找在2两年内可以毕业的学校。
但单亲妈妈的身份,却成为了她申请2年制学校的阻碍。面试时,考官以她可能无法兼顾课程的理由拒绝了她——孩子感冒、卧病不起时都得请假,这样一来就无法跟上课程进度。
只能选择3三年制学校的敏枝,因为在上学之前拼命工作,超过了非纳税家庭的收入标准,所以领取的甚至不是全额补助金。找不到可以照顾孩子的方法,又必须自己负担多出来的学费,她只能重新以压缩睡眠时间的办法打工,才勉强换来了学费的希望。
“努力”这个词,在日本单亲妈妈身上就像是个遥远而不可及的鸡汤,尽管她们努力寻求可以突破的路径,可却又往往是这种努力,使她们反复陷入了贫困的濒临地。
有时候,福利的发放甚至会“以貌鉴人”。“不美丽即是一种羞耻”的观念在日本流行已久,有许多贫困中的单亲妈妈为了保持“体面”,会去日本的一元店购买化妆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穷。
但大阪版社会福利促进委员会会长却发现,这种努力有时会让她们在申请援助时收获质疑:“你看起来并不需要福利。”
三、如何走出那所房间?
单亲妈妈是一群失速妈妈,她们是与时间赛跑的女人。贫瘠的经济、睡眠、身体,共同构成了她们隐匿的群像。
对她们而言,经济条件不够好、抚育的支持体系不够强大、社会环境不稳定,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可能陷入崩溃的境地。
随着离婚率飞升,单亲妈妈的结构化难题,已是一种社会化现象。
在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的处境中,有些单亲妈妈开始了“自救”。
2023年,随着搭子社会的兴起,网络上开始出现了一个热词——单亲妈妈搭子,它指的是两个单亲妈妈一起同居生活,有事互相商量、帮衬、扶持的生活方式。这似乎也变成了单亲妈妈困境的新解法。
可自救的背后,也折射出了社会救助制度在某种程度的缺失,以及单亲妈妈们对“有人能来帮一把手”的渴求。
对于单亲妈妈而言,“穷”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除了经济的贫瘠之外,对女人的逼仄规训,也依然支配着她们。
更多时候,选择离婚的单身妈妈也难以得到周边人的支持。《东京贫困女子》中的单身妈妈记者,在逃离了暴力的丈夫后独自抚养女儿,微薄的收入和艰难的生活处境偶尔会惹来母亲的抱怨:“都是因为你任性才遭此下场”“为什么不再多忍一忍呢?”
单亲妈妈贫困的现象,甚至不是东亚独有的底色。
美国有《女佣的故事》,法国则有《全职》——永远联系不上的前夫、消失的赡养费、债台高筑的信用卡与外界无所不在的视线,可容纳她们的工作只有“清洁员”,虽然身处不同土地,但都是共享同一个处境的女人。
梦幻剧本和励志故事或许会带来启迪,但如果一味陷落在了扁平的解读,忽视了那些庞大的系统和规则,那么再多的美好单亲妈妈范本,也不过是对苦痛的另一种掩埋。
单亲妈妈们,仍在走出房间的途中。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小姐MissF(ID:newMissF),作者:F小姐,编辑:Ni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