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星球研究所(ID:xingqiuyanjiusuo),撰文:古月户,图片:周昫光,地图:陈志浩&高俪倩,设计:张琪&包子,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星球研究所(ID:xingqiuyanjiusuo),撰文:古月户,图片:周昫光,地图:陈志浩&高俪倩,设计:张琪&包子,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就在现在,云南迎来了“开盲盒”的时节,你将打开世界上最大的“盲盒”,近3000种奇珍异宝任你挑选
它们是一群千姿百态的精灵,一夜之间突然降临云南,将山野林间变成了一个魔幻世界(多孔菌科,云南孕育了众多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大型真菌,当地人称为“野生菌”,摄影师@崔永江)。
它们是云南的菌子:美丽、怪诞、神秘是云南人如数家珍的秘密宝藏(不论是老人还是孩童,大部分云南人都对菌子无比熟悉,尽管他们不是真菌学家,摄影师@饶颖)。
菌子究竟有何魅力,令无数云南人赞美它、爱护它、偏袒它?
它又是如何默默地塑造着云南的万千生灵?
魔幻——是菌子对云南的第一重塑造。
一、魔幻云南
云南的雨季,菌子破土而出。
你会看到一个魔幻世界,形态各异的菌子遍地都是,让大地化身菌子的海洋(珊瑚菌的长相与海底珊瑚十分类似,不建议采食,摄影师@王誉策)。
各色菌子长满整个树干,仿佛奇异精灵在舞蹈(花耳科,腐生菌,不建议采食,摄影师@张程皓)。
仿佛吐着舌头,诉说生命的奥秘(多孔菌目的外形一再颠覆我们对菌子的印象,不建议采食,摄影师@柒哥)。
仿佛竖起耳朵,聆听自然的声音(肉杯菌科大多食性不明,因此不建议采食,摄影师@曹惠庭)。
复杂地形与气候,塑造出云南多样的生境,催生出性格迥异的菌子,占领了云南每一处角落(云南在气候上如同一个微缩中国,涵盖了从西沙群岛到东北长白山的各种气候类型,设计@陈志浩)。
南部的热带雨林和亚热带阔叶林,高耸的树木是菌子狂欢的舞台,在腐木上盛开着胶孔菌,化腐朽为神奇(胶孔菌属夏秋季生于云南热带腐木上,食性不明,不建议采食,摄影师@范毅)。
生长着肉杯菌,杯子边缘长着睫毛状的刺毛(肉杯菌科主要分布在云南南部热带雨林,生长在腐木上,不建议采食,摄影师@陈燕)。
还有绿杯菌,像蓝绿色的眼睛,注视着森林中的秘密(绿杯菌食性不明,不建议采食,摄影师@范毅)。
海拔更高的西北山区,分布着大片的原始松林、栎林,山林之中,皆是美食。色泽鲜亮的红菇,常与松树为伍(红菇科有的种类有毒,注意区分可食用种类和有毒种类)
松茸也生长在松林下,它的生长速度极为缓慢,一般5~6年才有可能长出一颗完整的松茸,上好的松茸能卖到每斤1000元以上(云南松茸产量占全国的70%,出口量占全国50%,这背后是无数消费者和从业者对松茸共同的热爱,可食,摄影师@施永强)。
其貌不扬的干巴菌,经常躲在松针下面很难被发现,也是价格高昂的珍馐美味(干巴菌是作家汪曾祺笔下的“人间至味”,可食,摄影师@田丽梅)。
海拔3000米以上,生长着高山草甸。这里冬季气温常在0度以下,寒冷的地方也有菌子存在,冬虫夏草就生活在这里,它寄生在蝙蝠蛾幼虫体内。
冬季蛰伏在虫体里,夏季从虫体中生长出来,故名“冬虫夏草”(冬虫夏草感染蝙蝠蛾幼虫,来年春季从虫的头顶长出长长的子座,子座释放孢子,又开始新一轮生命的循环,可食,设计@包子)。
依靠丰富的生态环境,外加适宜的水热条件,云南的野生菌占据全国半壁江山,年产量可达50万吨以上(云南野生菌种类多、分布广、产量大,占全国已知大型真菌总数的57.4%,其中可食用的有900种,占中国食用菌种类数的90%,设计@包子)。
那么,菌子到底是什么?
它既非植物,也非动物,而是真菌家族中的庞然大物,它可以生长出肉眼可见、徒手可摘的巨大果实。
真菌学家称为“子实体”,子实体又可以分为“担子果”和“子囊果”(以野生菌为代表的真菌独立成界,与植物、动物和原生生物并列。事实上,真菌相比植物,与动物的亲缘关系更近,设计@包子)。
子实体会释放孢子,相当于植物的种子。它们是以数量取胜的王者,一个子实体能产生数十亿孢子,远超动物和植物。
如果将菌子放在白纸上,几个小时后,它释放的孢子将绘成一幅图案——孢子印。
孢子萌发形成菌丝,它直径只有4~6微米、是头发丝的10分之一(野生菌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会以菌丝的形态躲在地下,设计@包子)。
菌子依靠菌丝吸收营养,一旦温湿度条件合适,就会编织出巨大的子实体。繁衍后代,完成生命的轮回。
菌子在云南开疆拓土,创造出一个奇幻王国,吸引着无数人前去探索,同时它也在潜移默化地塑造人类,让人们对它上瘾,对它爱不释手,对它欲罢不能。
二、寻味云南
味道是菌子对云南的第二重塑造,野生菌丰富的蛋白质、氨基酸,赋予它爆炸般的鲜味。
除了鲜,菌子散发的香味物质,赋予它隽永悠长的香气。当气味分子与其他香料相互杂糅,在水、火、油脂的试炼下不断反应,最终创造出味觉的奇迹。
味觉奇迹的创造,不是菌子一人之功。
猪油与火腿同样功不可没,当肉类与菌类蛋白在锅中激情碰撞,在油脂的包容下两者相得益彰。
不仅如此,油脂还能将菌子的鲜味封存起来,将鸡枞高温油炸制成油鸡枞,在任何时候都能享受到时令的美味。
对菌之味的渴望,令人们化身菌子猎人,走进深山“捡菌子”。
云南当地人口中没有“采菌子”这个说法,因为山林中人与菌子的邂逅,更像是开盲盒,没人知道下一次会偶遇哪种菌子(雨后的云南,菌子漫山遍野,遍地都是,随便捡捡就能塞满一竹筐,摄影师@在远方的阿伦)。
对采菌人来说,菌子既是美食。也是怪诞诡谲、色彩绚丽的风景。
行走山林,偶遇惊喜,危险也隐藏其中(色彩绚丽的菌子,摄影师@王誉策&田丽梅&范毅)。
统计全国各省市菌子中毒事件,云南省位居榜首(正确区分野生食用菌与毒菌,避免误食毒菌,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毒素是菌子的保护机制,防止子实体被吃掉。
然而许多昆虫都喜欢以毒菌为食,那是因为它们不会消化掉菌子的孢子,菌子的毒不是针对它们
而是针对哺乳动物(其他动物能吃的菌子,人类未必能吃,摄影师@范毅)。
我国目前已知毒菌近500种,每一种毒菌的背后,都隐藏着无数的故事与事故。
这些“绝命毒师”,各有各的独门秘籍。有的只是搅得肠胃翻江倒海,有的令人产生幻觉,有的则直接致人于死地(不同种的毒菌由于所含毒素不同,引发的中毒症状也不尽相同,我国毒菌中毒症状一共分为8类,但因篇幅受限只罗列出2类,设计@张琪,图片来源@wikimedia&wikipedia)。
菌子的学问博大精深,连真菌学家都把握不住。
如果你不想成为中毒传说的主角,就请对它们多一分敬畏。
然而即使是有毒的菌子,也抵挡不住云南人吃的渴望。牛肝菌也许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毒的自己竟然能成为云南的一道名菜(切开的牛肝菌体内的物质在空气中氧化变蓝,牛肝菌中致幻的毒素在高温下会失去活性)。
菌中毒,并不能阻碍人们吃菌子的脚步。
反而更让云南人爱上了菌子,成为它们学习菌子的动力。
人们走访高山深谷,热衷于搜集、鉴定、记录每一种菌子。对菌子的外形、颜色、气味、味道
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甚至还给菌子著书立说,明代本草学家兰茂在他的《滇南草本》中,收录了云南二十七种野生菌,其中就包括云南人耳熟能详的牛肝菌(他的名字永远地与菌子联系在了一起,红牛肝菌被命名为“兰茂牛肝菌”,摄影师@陆建树)。
菌子在云南既是食物,也是高深的智慧。云南人对菌子的热忱,让菌子走出深山、走出云南、走向世界。
它出现在街边的菌子集市上,是人们稀松平常的生活琐事(云南昆明野生菌交易市场,是各种菌子汇聚的地方,摄影师@叉蜀黍)。
出现在星级酒店的餐桌上,是令人们竞相追捧的昂贵山珍。
它是一张大网,联结着万家灯火,也连接着市井与山林。
然而,菌子对云南的塑造不止于此。
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它正改变着云南的万千生灵。
三、重塑山林
菌联网,是菌子对云南的第三重塑造。
菌子与各种动植物关系非凡,在森林中构建起一个巨大的生命网络。(不像植物依靠光合作用获得养分,菌子的营养与繁殖或多或少需要依靠其他生物)
地球上90%的植物与真菌生活在一起,双方建立起一套互利互惠的关系。
当我们漫步山林会发现,牛肝菌、松茸总是生长在松树下。离开了松林、它们便再无踪迹。
菌子的菌丝与松树的根系长在一起,形成“菌根”。
通过菌根的交流,菌子与植物相互提供养分。二者成为共生共荣的命运共同体(真菌对植物极为重要,没有真菌,植物甚至无法登上陆地,设计@包子)。
这样的命运共同体还有很多,云南名贵中药材天麻,它依靠蜜环菌提供的营养而生存,不能进行光合作用的拐糖花,与松茸、松树为伴。
还有通体白色的水晶兰,它依靠地下真菌提供的养料生活。
除了植物,菌子和其他小动物也关系密切。生长在蚁巢之上的鸡枞菌,为白蚁分解难消化的草料,白蚁为鸡枞菌抵御螨虫、线虫等外来生物的威胁,它们是合作共赢的伙伴(长在白蚁巢穴上的鸡枞,摄影师@李光洪)。
颜色艳丽的鬼笔,酷似腐肉的外形,散发出阵阵恶臭。吸引苍蝇前来造访,苍蝇不知不觉中成为鬼笔孢子的传播者(五棱散尾鬼笔,夏秋季生长于林地中,分布于云南各地,有毒切勿食用,摄影师@莫明忠)。
同样以味取胜的是竹林下的竹荪,诱骗苍蝇为它传播孢子,苍蝇取食之后,孢子才能正常地萌发(竹荪不只是火锅的美食,餐桌之外的它更具智慧,摄影师@范毅)。
有的菌子还能“动起来”化身为捕食者,常见的菌子例如鸡腿菇、平菇和大球盖菇,背地里都是“肉食动物”(开伞的鸡腿菇和未开伞的鸡腿菇,鸡腿菇又名毛头鬼伞,与酒精一同食用会诱发中毒,摄影师@HANMOSHENG)。
它们的菌丝可以捕食一种叫线虫的小动物,菌子将自己的菌丝编织成天罗地网,有的还有致命的毒素,等待着线虫落入它们精心设计的陷阱(菌子捕食线虫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采用机械手段,菌丝编织成套索和网,捉住线虫;二是产生毒素,让线虫丧失行动能力,设计@张琪)。
菌子是生物界的网红,它的朋友圈遍布山林。
凭一己之力,构建生命间沟通的网络。
除此之外,菌子还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而当草木凋亡时,菌子也是遗体的分解者。有的菌子依靠死亡的植物为食,它们称为腐生真菌。
腐生真菌可以分解植物残体,它们着生在腐烂的木头上,将木头从内部慢慢瓦解。
我们常吃的香菇、木耳、灵芝都是腐生菌(云南西双版纳,多孔菌科多为腐生菌,摄影师@薛云)。
一棵树木10年形成的落叶重量可达到2吨,自然界需要一股毁灭性力量。
将堆积如山的残骸彻底分解,菌子作为森林的“入殓师”,能让死去的森林残骸归于尘土,生死轮转、生生不息(腐生于树木的裂褶菌,真菌联结万物,沟通生死,既是自然界的“消费者”,又是“分解者”)。
菌子不只是风景与美食,更是云南生命世界的基石。
植物、动物、菌物,构成了不同视角下的多彩云南:每平方千米的林光葳蕤,每平方米的鸟兽穿行(云南滇金丝猴,据调查云南有植物约3万种,脊椎动物近2000种,是当之无愧的生物王国,摄影师@彭建生)。
甚至在每平方厘米的尺度上,云南依旧是一个说不尽、看不完的大千世界(当你以每平方厘米的微观视角俯察云南,它依旧是一个万花筒般的世界)。
说明:
1.鸡枞的“枞”字正确写法应该是“左土右从”,但考虑到部分读者输入法没有编码该汉字,为防止出现乱码,便采用“枞”字代替。
云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星球研究所联合出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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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星球研究所(ID:xingqiuyanjiusuo),撰文:古月户,图片:周昫光,地图:陈志浩&高俪倩,设计:张琪&包子,审核专家:杨祝良(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员)、葛再伟(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副研究员)、张颖( 西南林业大学生物多样性保护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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