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你只要把规则定好，让保安严格执行就不会有问题了。实际上，要想给保安制订一套详尽的规则是非常困难的。或许，“基层执行”本来就需要保留一定的自由裁量权，否则过于刚性必然会影响效率。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ID：hangyeyanxi），作者：林辉煌（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研究员、院长助理），原文标题：《林辉煌丨保安难当》，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保安老李
小龙是广州一家知名国企的小白领，每天像钟摆一样，从家里到单位，从单位到家里。在几年这种单调无味的工作生活中，小龙从来没注意过单位大楼的保安大叔长什么模样，印象中就是一身黑色制服顶上撑着一张人脸，跟其他单位的保安大概都差不多。
直到有一天，小龙买了一部小车，单位保安的形象开始变得立体起来。门口保安，主要的职责无非两件事，一是挡住不该进来的人，二是挡住不该进来的车。因为单位发了工作证，小龙每天进单位大门只要在门口的机器上滴一声即可，保安都不需要把脸从他眼前的手机屏幕前挪开。
车要进来就不一样了。因为单位的大门没有安装自动识别车牌号的设备，谁能进谁不能进，全靠门卫牢牢记住车的特征，以及车上人的特征。但是人一多，这个工作就很容易混乱。后来单位就给有车的职工都办理了车辆通行证，这下子保安的工作就减轻了很多。但是，有些人还是会忘了带通行证，或者开另外一部车来上班，保安只能通过“车脸识别”或“人脸识别”来决定是否放行。实在识别不了，就只能查验车主的工作证了。
自从小龙成了有车一族，就发现和门岗保安搞好关系很有必要。这些年来，一直是老李在门口当保安。老李是外省人，农民出身，精气神十足，一点也看不出是60岁出头的样子。来广州打拼十几年，老李渐渐地喜欢上这座又洋又土的大城市。因为老伴同在一个单位做保洁，老两口一年到头都很少回老家，甚至有几年的春节都没有回去，因为春节加班的工资要高很多。
后来接触的保安多了，小龙才发现他们的差异其实还是蛮大的，就像他办公室的同事各不相同一样。老李呢，是这种类型的保安：如果你有出行证，自然是随便进大楼；如果你有出行证，而且经常跟他打打招呼，偶尔递根烟，他会热情地帮你指引停车位置，甚至已经没有停车位了，他也会帮你想办法停进来。但是如果他不认识你，你也没有出行证和工作证，那老李就会一脸冷酷地把你拒之门外。
二、突然转岗
就这么友好地相处了几年，小龙已经习惯了每天上下班都跟老李笑盈盈地打声招呼。直到有一天上班，小龙发现门岗里坐着其他的保安，虽然也见过，但是这个时段一般都是老李在这里值班才对。许是老李有事，同事之间轮班吧。小龙也没有多想。
可是下班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老李，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看到老李。小龙觉得有点奇怪。后来才知道他从门岗调到室内负责消防工作了。
从门岗调到室内，工作要轻松很多，还有空调可以吹。显然，这必定是被提拔了。小龙虽然觉得有点遗憾，毕竟跟老李已经熟络，有时候一些朋友来访，老李也能够通融放行。这下子老李换了岗位，以后怕是有些不方便吧。但是无论如何，小龙对老李的提拔还是高兴的，这毕竟是好事。
直到有一天，小龙多嘴问了门岗新的保安，为啥老李能到室内值班呢？保安也没看小龙一眼，只是说了句“他犯错误了”。小龙有点猝不及防，惊讶地追问，他犯了啥错误啊？保安仍旧没有看小龙一眼，只留下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小龙抱着快递往办公室走，心里寻思着，这位兄弟想必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估计就是调侃老李高升了。因为根据小龙淳朴的想法，老李从门岗调到室内管消防这件事，怎么也跟“犯错误”搭不上关系啊！难道还有人因为犯了错误而处境变好了？小龙被自己可爱的想法逗笑了。
三、得罪领导
凭着侦探般的好奇心，小龙暗暗展开了调查。结果得到一个令他大吃一惊的结论：老李果真犯了错误！门岗的大哥并没有在调侃他。
事情的发生既简单又复杂。说简单，就是一句话：老李得罪了新领导。那一天，一部从未见过的车想要开进单位大楼。老李皱了皱眉头，探头一看，发现车里坐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老规矩，老李要求车主出示相关证明，通行证或者工作证。按照老李的个性，面对这类陌生人，他必定是表情冷酷、话语强硬的。
没想到，这个车主火冒三丈，大声说，连我都不认识，我是你们XX部门的领导（一说是“XX部门的书记”）！一个小小的保安居然不给领导放行！真是岂有此理！
老李将信将疑，最后还是让车主进来了。
不幸的是，该车主果真是XX部门的领导（一说是“XX部门的书记”）。进去之后，很快就跟保安队队长进行了投诉。领导投诉的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的，第二天老李就被调到室内管消防。
虽然到室内管消防，工作是轻松舒服了，但是老李心里不舒服。因为他想不明白，到底自己在哪里犯了错误？是因为严格遵守门岗保安的规则吗？
据说，老李在门岗工作了快十年，这还是头一遭被投诉，而且还是被领导投诉。在门岗当保安，其实是挺辛苦的一件差事。这些年来，老李也算是兢兢业业，至少从小龙了解的情况来看，老李对于进出秩序的规则还是执行得比较严格的，而这也是单位设置这个岗位的基本要求。虽然辛苦，但是老李的工资一直都没有涨，这么多年了还是3000多元一个月。
出了这个事情，老李有好几天都感觉非常郁闷。这些年在岗位上的付出，仿佛一瞬间就成了一个笑话。有时候他也想，与其背受这样的羞辱，还不如一走了之得了。可是想来想去，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上哪里找个更好的工作呢？要是有这样的机会，也不至于在这个保安亭待这么多年了。你离开了，也没有人会留你，单位再找个保安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你离开了，想换个工作，估计也只能继续当保安，而且新的环境谁都不认识，适应起来也不见得容易。
那就忍了吧。老伴也安慰他，想开一些，到室内工作，其实更好。
四、“基层执行”
说这件事情复杂，在于老李作为最基层的“执行者”，实际上一直都面临着两难处境：严格，还是放水？
严格按照规定来执行，没有通行证的车、没有工作证的人一律不准进入，这种做法看起来没毛病，也很简单。但是真正执行起来就很麻烦。忘记带通行证和工作证的人，可不可以进？保安不认识的，很可能就不让进了，但是明明认识的，保安能把人挡在门外吗？
一般来说，认识的人，保安都会让他进来的，这时候规则就变成“认脸”而不是“认证”。不认识的人，你不让人进来，那可能也有风险，万一是个新来的心眼小的领导，那保安就要“犯错误了”，就像老李那样。
如果保安放水不管，谁都可以进来，可能有两个后果，第一是车位不够用，不在本单位工作的人挤占了本单位工作的人的停车机会，这必然会引发投诉；第二个风险是外人随便进来有可能造成各种混乱，增加了内部安保的压力，自然也会引起不满。
被邀请来这栋大楼的人，没有通行证和工作证，保安能把人挡在门外吗？一般来说，只要有单位的相关部门打过招呼，保安都会放行。这时候规则就变成“认关系”而不是“认证”。即便是“认关系”也有暧昧的空间。单位领导或部门负责人跟保安打招呼，保安自然会给外来的人放行。单位的行政人员跟保安打招呼，一般来说保安也会放行，因为这些行政人员自然是在领导的授意之下才来打招呼。换言之，只要是单位行为邀请的外人，保安都会放行。
但是问题来了，如果只是个普通的职员，因为个人工作事务或者个人私事邀请了外人，他来跟保安打招呼，保安要不要放行呢？如果单位没有明文规定，这时候保安就拥有了自由裁量权：我认识这个职员，而且车位不受影响，很可能就放行；我跟这个职员关系不好，或者我不认识这个职员，或者没有车位了，很可能就不放行。
并不是所有保安都有很好的脾气，尤其是经常要拒绝不相关的人进入，保安往往要保持一定的威严感，以此吓退那些想来占车位或者闲逛的人。加上在“基层执行”过程中拥有一些灰色的自由裁量权，有些保安也会形成一定的权力感和优越感。再加上一些保安本来脾气就暴躁，说话比较冲。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一些保安不容易跟群众处好关系。老李的一个同行在小区当保安，因为脾气冲，有一次直接跟业主打了起来，落了个鼻青脸肿。
有人说，你只要把规则定好，让保安严格执行就不会有问题了。从上面的讨论来看，要想给“基层执行”制订一套详尽的规则是非常困难的。或许，“基层执行”本来就需要保留一定的自由裁量权，否则过于刚性必然会影响效率。
更何况，即使有规则，如果领导不遵守，保安怎么办？认识的领导还好说，卖个人情给他进；如果碰到不认识又小心眼的领导，那就麻烦大了。这就是老李所遭遇的困境。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ID：hangyeyanxi），作者：林辉煌（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研究员、院长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