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羡慕00后大二女生月入70万,却无法像她一样豁得出去。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液态青年(ID:liquidyouth),作者:叶雯,头图来自:受访者
总有网友说王志欣长得像《请回答1988》里的德善。她听了有点儿不好意思:“我p的照片啦。”
这是一个眼睛细长,脸蛋儿圆圆鼓鼓的姑娘,不笑时乖顺带着点儿冷艳,笑时又喜庆憨厚。
王志欣21岁,在湖北大学读新闻,过了暑假就读大三。
她是账号“七颗猩猩”的主创——这个名字取自她和朋友名字的谐音,一开始叫“七颗星星”,后来觉得没什么特点,就改成了“猩猩”。目前,她在全网视频平台粉丝已超千万。
这200多条视频,被分为几个不同的主题。有“闺蜜纷争”,王志欣和朋友互相夸张地拉扯打闹,比如把化妆品涂满全脸,朝对方喷口水;有“卧槽李飞”,引出一个话题,三个人展开三段梗;有模仿大热的谈资,比如殷世航求婚或者郑爽弃子;还有“校园除暴”,呈现宿舍老大和老大之间的对决。
王志欣好看,但拍视频特别豁得出去。她会顶着凌乱的妆走在路上,会在浑身涂满泥巴,会穿着“精神小伙”的衣服一本正经地深情,或者在人来人往的篮球场和姐妹互相撕扯衣服,直到破烂不堪。
她说自己那些视频“土不土洋不洋的,我妈看不懂,可能有很多人又看不上”,随意刷过去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象,但看得时间久了,人们总还是记住这个卖力扮丑又随意生活的姑娘。每个月,“七颗猩猩”账号的广告流水有70万元。
因为“00后大二学妹拍段子月入70万”的话题上了热搜后,王志欣猝不及防又有些惊慌,随即就发烧了。当天晚上她在平台发了条回应:“70万只是流水,有工作室要经营,团队要养,设备要更新,别被表面数字迷惑!女生当谐星很难跟自己和解,我相信大部分女生都不愿意丑化自己,心态要好才行”,暗示做搞笑视频的艰辛。
她的个性签名是:“一生所有,干净自由。”
上热搜其实也没什么,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明天我该拍点儿什么呢?
王志欣。受访者供图
以下是她的讲述:
01
8月17号上午11点多,我还蹲在公司楼下吃早饭,工作群里忽然有人发截图,喊“上热搜了!”那会儿“00后大二学妹拍段子月入70万”这个话题还没有进热搜前50名,在后面的“实时上升热搜”排第8位。
饭都没吃完我就上楼去了。我把写好的脚本给视频团队的人看,要跟他们聊,他们都无心工作,说等会儿等会儿,但眼睛一直盯着热搜榜,一会儿惊讶上涨的排名,一会儿读着微博里的那些讨论,实时把热搜榜的名次截图发在群里。
第38名。第20名。下午一点多时,这个话题已经成了热搜第三,后来据说徘徊在前五。
平时我很喜欢刷微博,但那天我没敢看,不管是说的好的还是坏的。没人理我,我自己坐在座位上不知道在干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种体验很微妙——哇,我这辈子也上了一次热搜,又不知道哪里来的害怕。
“00后大二学妹拍段子月入70万”,看到这样的热搜,如果我是普通网友,我一定也想:凭什么能挣这么多钱呢,是不是在做一些错误的引导呢,是不是幸存者偏差呢?
所以当天晚些时候,我就发了条回应,70万只是流水不是净收入,这些钱有工作室要经营,团队要养,设备要更新。我个人的收入一个月七八万左右。
当天下午两点钟团队才开始正式工作。我们有三条短视频要拍,其中有一条夹带广告,第二天客户就要审,有一条连脚本都没写。因为脚本内容不同,每个片子镜头和地点都不一样,我们要在公司、出租屋和学校之间来回跑,还要不停地调整情绪进入到夸张和搞笑的剧情里,真的是极限挑战。拍到晚上10点才结束,整整8个小时。团队从住处走之后,我累得完全动不了,好像高中春游走了几十公里一样。刚歇下来我就发烧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朋友李飞问我是不是受白天热搜影响,我支支吾吾说还好,叫她不要担心。我的害怕是不能传递给团队的,不然会影响创作氛围和拍摄进度,他们会停下手中所有工作来安慰我,怪难为情。
第二天醒来,我感觉好了一些,给妈妈回了视频电话。前一天她打电话可能是担心我,我不知道怎么回她。上次因为殷世航被全网封杀,我因为模仿他求婚火了,好多网友批评我,让我退网。那次跟她视频特别想哭,又不想让她发现,就打了哈欠,晃了下镜头擦掉了眼泪。
我们聊了七八分钟家常,谁都不提昨天上热搜的事。
因为上热搜,有记者来跟拍我们,我们团队在湖北大学周围扛着机器跑了一天。你看视频里我头发有些湿,脸色有点儿苍白,不像其他视频那么夸张亢奋,因为那天淋了点儿雨。病刚好转就淋了雨。我们站在一家店铺下面避雨的时候,跟拍的记者感慨:“你们这网红当得可真不容易。”
事实就是没有网上一句月入70万那么体面和容易,现在也有网友评论时提到“70万”,就像标签一样。但互联网没有记忆,过个十天半个月,大家都会把这事儿忘了,对我来说是好事。
02
我是在去年疫情期间,有了拍视频的想法。
当时,我看到一个略油腻的男生对着镜头说土味情话,“今天喝了脉动,吃了果冻,还是忍不住对你心动”,一夜之间就涨粉到150万。这个男生和我一样在襄阳的高中上学,就在隔壁班。
去年9月份一开学,我就叫来我的三个朋友,李飞、小胖还有另一个女生,告诉她们我想拍搞笑视频。那时我一个月有1500块生活费,光请她们吃饭就花掉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我当时的想法是靠这个挣钱,李飞她们一开始觉得不靠谱,出于交情帮我。刚开学,大家都在忙着上课和各自社团,人都凑不齐。直到9月底,我觉得再拖这事儿真黄了,就找了个大家都没课的周三上午,到一间没人的教室拍视频。
第一条视频想拍大学生上课的情况——刚开始大家都往前排占座,很认真听课;过了十分钟就开始打瞌睡,刷手机,绣十字绣。那时没有脚本也不知道说什么词,李飞举着一个手机拍,不知道是该看镜头还是不看镜头,说台词的时候很僵硬,还频频笑场。
工作照,受访者供图
和团队讨论脚本,受访者供图
拍了一上午,画质非常粗糙,光线非常昏暗,演得非常尴尬,没有一条能用的。我那时就想,还拍啥视频啊,回家洗洗睡吧。最后这条视频也没发。
后面拍的视频也就几个赞,我爸、我妈、我姐,多的时候加上李飞她们仨。
当时拍的视频也是看什么火,就拍个类似的。国庆节的时候拍了一条朋友们簇拥着迎接我返校,我像个大佬一样被围在中间,还有人为我撑那种大的遮阳伞。这条视频获赞上万条,慢慢我们就有点儿粉丝了。
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总给自己打气,再坚持两天,实在不行就去考研。再坚持两天吧,反正我已经坚持这么久了,说不定哪天就火了呢。
过年我只回老家襄阳村子里呆了7天,我爸悄悄跟我妈抱怨:“王志欣什么好吃的都没吃上就要回去了。”初五回武汉的时候,他们往我皮箱里塞满自己做的菜。
当时我们在短视频平台上的粉丝有40万,数据怎么都上不去。没挣到什么钱,放弃又不舍得。我跟小胖在外面租了个房,每人每月要付1000块钱房租和水电费。我不好意思张口跟我爸要钱,只能借花呗度日。白天跟没事儿人一样拍视频,和朋友们开玩笑,晚上躲在被窝里小声哭,压力特别大,想吃好的没钱,想放空又没时间,每天刷那些搞笑段子也写不出来好梗。那段时间我浑身没力气,什么都不想做。
转机是英语四级出分那天,2月26号。那天我跟李飞在学校宿舍,早上醒来发现我四级没过,“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告诉她,就拍四级没过的段子。
当时我们班级群里有个零分成绩截图——220分以下都显示为零分,我们就想了三个简单的梗:第一个人考了零分;第二个人考了424分,差一分考过;第三个人也没过,正当大家嘲笑她,她说她考的六级。
这条视频拍得很快,而且我们对它没有任何预期。结果刚发出来没一会儿点赞就几千,我们仨抱着手机一直刷新点赞数据,一夜涨粉40万,第二天粉丝数就破百万了。现在这条视频还是我们的置顶,点赞有339万,后台显示播放量1.2亿。
晚上我们去吃火锅庆祝,来不及展望未来,更没工夫想以后挣到钱怎么花。因为困扰我们最现实的问题永远是,下一条视频拍什么。
倒是公司给了出国旅游的奖励,但今年全球的疫情形势又这么紧迫,直到现在也没享受这个福利。
03
现在我们的团队比较稳定了,核心成员是我,李飞和吴逸凡,小胖因为想学美术就退出了。挺可惜的,她在的时候“闺蜜纷争”效果很好,粉丝一直在催更这个系列。
吴逸凡原名也不是这个,吴亦凡一出事也得改名了,暂定“强子”吧,她在游戏里用的名字是“G港爱好者强子”。
我们的拍摄也越来越规范。李飞负责拍摄和剪辑,我和吴逸凡负责脚本和出镜。分镜都先写好,每一幕怎么拍,怎么转场,台词怎么说,都比较熟练了。拍一条视频通常两三个小时,有时候一天拍好几条攒着。
王志欣和团队朋友们,左一:王志欣,右一:吴逸凡。受访者供图
“七颗猩猩”团队,受访者供图
平时要用宿舍也是先问好室友的时间,等她们都去图书馆或者上课的时候再拍。我们学校的新闻课程比较传统,有的老师只会念书本,我偶尔会逃课,但我的专业课都没挂过科。
难的是从现实中进入喜剧夸张状态那一秒的转变。
生活中有很多烦心事,我们开学要从四人间搬到六人间,和室友的沟通成本会增加很多,我希望公司运营想办法帮我解决这个事情,提出一个可行的方案。第二天运营直接说想不到,还问我怎么办。当时我就气炸了,我要知道怎么办还要运营干嘛!那天整个上午我都在跟他争论这件事,拍摄前一直深呼吸,告诉自己冷静,冷静,看脚本,想象一会儿要演什么。
等拍起来我越来越亢奋,会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听到“过了”俩字,不得不面对现实,又很自然地想到宿舍的事还没解决,生运营的闷气,也不想说话。
拍搞笑视频就得跟熟悉的人在一起。我在生活中和混得熟的朋友呆着,也会非常无厘头,和视频里的那个王志欣差不多,只是没那么夸张。直到现在每一次拍摄,刚开始时表演和念台词时我还会僵硬,朋友们就在旁边调侃我,“你还不好意思呢”,打打闹闹地我就慢慢放开了。
为了夸张地表现有些学生会摘学校里的果子,我会把泥糊在身上,那些泥巴就是从校园里的积水坑挖的。白天挖的时候,我还要一遍遍在心里跟自己和解,都是为了拍摄需要。为了表现武汉天气热,我就卖力在室外打铁。“趁热打铁”嘛。
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丑化自己。但脚本是我自己想的,我肯定接受这样恶搞,大家一致认为好笑,第二天就拍摄,我得豁得出去。我不是刻意为了讨好网友,但如果我不这样做,视频效果就没那么好笑。
如果涉及到其他女生,我会提前改脚本,对她们形象牺牲不这么大。我不想大家本来开开心心凑在一起,因为拍个视频弄得都不高兴,状态不好视频拍出来也不好,这样没有意义。
今年愚人节我们拍了条恶搞视频,一开始只是在宿舍,后来两人“闹”到外面。我头上歪歪扭扭地支棱着四根辫子,脸上抹着红一块儿绿一块儿的妆,人中的位置还有一块儿黑,像小胡子。
外面下雨,剧情是我和吴逸凡互相捉弄,我的伞撑开后破得一绺一绺,她的伞撑开后掉出白色粉末落在身上。
愚人节扮丑视频截图
正好那会儿大家都要上课,人流量特别大,我非常丑地站在人群中间。好多人往我们这边看。有人比较通情达理,看个热闹就走了;有的眼神就是嘲笑,觉得我们在丢人现眼。
我安慰自己要赶紧调整好状态,把它拍完了算了,如果这个视频一遍能过,我出丑的时间可以少一点。
没想到我的辅导员和他的几个同事也站在旁边围观,笑眯眯地,看得很开心。那时我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我不太明白他是嘲笑还是觉得我丢人,让他很没面子。一时间,我想起自己以前逃过课,四级也没过。
我感到很羞愧,当时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我特不好意思地朝辅导员喊了一句:“喂东哥,你还不去上班吗?”
辅导员还是笑眯眯站着没动,他说他就随便看看。随后他用骄傲的语气扭头对同事说:“这是我们班的学生,某平台有一百多万粉丝呢。”
三五分钟后,他们离开了。我想我没有给他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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