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海归水土不服的相亲之旅
2022-01-04 19:51

一个海归水土不服的相亲之旅

据国家统计局,截至2019年,15岁及以上人口中未婚男女性别比达152.95(女性为100),为10年来最高值。这意味着每100个未婚女性就有约153个未婚男性。然而,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的相亲市场上,有相亲需求、并积极参与其中的女性远远高于男性,这也导致了“相亲女内卷”现象的出现。


就算是自身条件不错、眼界极高的“小留女”(海归女性)也开始扎堆“下海”相亲。但受过高等教育、有着独立思考、对婚姻制度持批判态度的小留女在相亲时,会经历怎样的水土不服呢?在听了许多个啼笑皆非的相亲故事之后,我们发现,她们都有着惊人相似的心路历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塔门(ID:DT-Tamen),作者:菜乙己,编辑:王朝靖,原文标题:《当一个亚逼去相亲》,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你说相亲不是从良的开始。


“No,相亲は、社会实验です。”


你妈忍着生理性白眼微笑点头,提醒你见面那天打扮得像个正常女孩子一点。你也忍着一肚子女性主义反男凝的长篇大论,敷衍地挥了挥手挂断视频电话。


就算月薪不过万也要牢牢戴住人道主义的王冠;就算答应了相亲也不能失去女性的身体自主权。


你打开衣橱,面对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朋克风和彩虹色,一时无言独上西楼——


你抬头看了眼十平米出租屋外的广袤黑天,月亮不圆,星星不亮。你感到高中时期的矫情病又一阵阵地从胃里往上翻涌,但厨房里已经没有常备的威士忌可以催吐。


于是你打开微信,开始按着联系人列表排查,谁可以借你一只相亲适用的中古腋下包。



“包很好看,和你的衣服很配。”过于生涩机械就像是第一次被带到酒桌上对着亲戚姑嫂一字一顿吐出的祝酒词。


A君还在强调他每周三次的健身之旅,试探性地卷起袖子展示一些若有若无的举铁成效,你早已开始在内心惊呼:for f*ck's sake,能不能让归国码农专心科研放弃调情。


当他摸索着腕表开始聊起高薪人群的普遍性精神空虚,你已经完整反思了一遍21世纪的中国是如何把门当户对的异性恋霸权婚姻制糟粕保存得如此完好无损的。


他问你平时都做些什么。他想知道你的爱好。但你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对操着关西方言的日本地下小爱豆和维多利亚时期用男人名字写乡土小说的女作家感兴趣。


“听听音乐,看看书。”他微微点头,笑容可掬。你一瞬间就看了到二十年后他扶着眼镜、挺着肚子在年会上发表重要讲话的样子。


当他问你平时做什么的时候,你知道他期待你说旅行或者摄影,下厨或者骑行,实在乏善可陈的时候你们也可以依次列举书单交换一些过剩教育人士的识字心得。


总的来说,他可以跳过本次相亲,直接浏览你的小红书profile。


然你有幸深交的直男十有八九曾曰:小红书有滤镜!对滤镜深恶痛绝的直男朋友们,只钟爱精心掩盖修饰痕迹的妆容。所以你用了和平时不同色系的眼影。你拿着刷子听着于贞站在镜子前,一边勾着眼线一边代替瓣女审判自己。


这是你第一次相亲,但你觉得你已经相了一百次。你抿嘴喝完最后一口青瓜汁,像一个百岁的相亲女终于迎来故事的结局。



续篇在书店,A君的精神老家。


他笑得开怀,仿佛一个两百斤的孩子。他说平日加班没有时间过来,好多摆设和陈列都有变。但他真的好爱这个角落里的告白墙和那个角落的新书推荐榜。他坚持要请你再喝一杯咖啡。在书店。


你坐下等着他点单回来。你看着畅销区一摞摞的《活着》和《百年孤独》,你猜A君都读过——他在进门前就非常不经意地谈论着东野圭吾的最新作。


他比你强,你初中时边读马尔克斯边睡觉,做了梦再读,只记得每个人都活了很多很多岁。于是你警告自己:谁再鄙视方法论谁就是小狗,一辈子都别想暴富!


你的思绪重新回到A君身上:一个虽然没有时间但仍然酷爱读书的小留IT男,家有上海一套房,长相清秀并不讨人厌。你以为你在等咖啡但你的脑子好像自动打开了计算器。你逃了一辈子都没有逃过微观经济学。


这是一场代入感极强的实验。他开始把对话引向未来,你力挽狂澜也回天乏术。他说完了对于原子家庭的美好畅想,就等你接过话头做一些必要的表态尽到一个相亲女的本分。他为你铺垫了很多:没有马上要结婚没有一定要孩子,想必他已经有过一些惨痛的教训。


独立书店的卡布奇诺不太好喝,还不如大学食堂里自助机器打的奶泡甜美。



A君说,他谈过两次恋爱。


在相亲世界,恋爱是以次数为计量单位,以经验教训为指导思想的履历背书。不能太长不能太短,不能没有逻辑和解释,比高考作文稍微自由一点点。


“啊,那么巧,我也是。”


比起做作,你在极力表演中觉察到了一丝新奇的快感。仿佛你过去十年的所有艺术试水:从街舞社到贝斯手,从试镜《雷雨》到被拉去NYU做群演,都是在为这一刻做准备。《时刻准备着的中国女孩の一生》。


他又在等待。这一次你早就斟酌出了最完全的措辞。“和第一个对象分开主要还是因为出国……”


“找对象”是老一辈的语言艺术。隐去了性别的“对象”,接满地气。A君大概不会知道你有多喜欢“对象”这个词,四两拨千斤地帮你省去了一场没有必要的追问与审判。


明明是一件值得开香槟庆祝的成就。可你突然生出厌恶之感:所以他真的相信了我们是同类。


是我的演技太好,还是这个角色太真?你对后者的可能性惴惴不安。你没想到人生第一次对表演艺术的拷问会发生在一个如此随机的相亲场上。这一刻想必会引起那些曾经质问过你剧本之灵魂的东欧电影系同学的强烈共鸣。


他开始诉说自己如何在纸醉金迷的洛杉矶守身如玉,如何端盘子买下人生第一件Canada Goose,如何打入白男内部但又不屑一顾,间或串联起一些被尼采和叔本华包装过的传统价值观。


他真的看了很多书。你作为文科女时时感到自愧不如。你对代码一无所知,他却早已尽数参透你的世界,只等着你点头附和,惊为天人。


又或者他也期待着和你辩论,碰撞出一些思想的火花,以此来拉近你们肉体的距离。这大概就是在书店门口落着雨珠的屋檐下,他站在你身边一只手努力打着网约车另一只手悬空握拳,迟迟不敢朝你的手靠近却又似乎蠢蠢欲动的原因吧。


而你呢,你恍然大悟:他没有车呀。



就在你思索怎样向介绍人交代,如何温柔体面地回绝A君的时候,你先一步收到了拒信。“不好意思,男生那边觉得可能不太合适。”你觉得好笑,比起被拒绝,收到通知时那一丢难以言明的不爽和愤懑,才最为滑稽。


“女生主见比较强,男生家长觉得以后可能不太顾家……”


你惨遭滑铁卢:你自以为演技天衣无缝,你自以为走上艺术巅峰,你自以为温柔、甜美、乖巧、顺从,你却仍然被一眼看穿是个冒牌货。


不可思议。


你细细回顾和A君见面的每个细节,从蝴蝶结耳夹的位置到点餐时的语气,你一一琢磨,无解。简直比初中时哭着做下去的奥赛题还令人痛苦。


你挤着晚高峰的地铁,持续惶惑。是在哪个瞬间你的哪个眼神出卖了你自以为是的轻蔑?又是哪个场合下你的哪句话脱离了正常相亲模板的范式?对一切见不得光的缄口不言,只是这样还不够吗?


你突然明白了SOUL上那些永远纷繁、永远拗口、但永远没有一个适合你的标签,意义何在:只是活埋你自己是不够的的。你得彻头彻尾地扮演另外一个人。


贴上通用的标签,伪装出健康、美好、有价值的样子。


这是一场成功的实验。你已经学会,你已经开始,用一只AI扫地机器人的思路审视自己:今天没有打扫干净,今天为什么没有打扫干净?我错过了哪些犄角疙瘩,我明天是否能一一补上?补上后的明天,是否更干净一些?



你当然不做机器人。“人是目的,不是工具”,你要用实际行动和十四亿信仰罗翔的中国人站在一起。


但你终究是敌不过另一场实验的诱惑。你像每个献身科研的PhD一样,在断了市场的后路之际,提出一个又一个充满原创性的问题。


如果,只是如果?


反正那个借你中古包的朋友,那个工作的主要内容是在前滩十八层的摩天楼里打越洋电话的朋友,她说:这个款式我不合适,就送给你了。


你有一瞬间的蹙眉。但快到无人察觉。你笑着道谢,你知道你不能拒绝:毕竟你还要背着它,去见B君。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塔门(ID:DT-Tamen),作者:菜乙己,编辑:王朝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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